陸沉打量著這個貌不驚人的太監,他看起來十分不安,卻又有一種強撐倔強的姿態。
溫長保委實沒有想到,在等待兩天之后,出現在自己面前的人居然是陸沉。
身為內侍省有一定資歷的太監,他當然知道這位年輕郡公的滔天權勢。
執掌內外軍事,生平戰功無數,先帝欽命的輔弼之臣,對今上又有救駕之情。
莫說溫長保已經犯下了刺駕大罪,就算他什么都沒做,陸沉若想對付他也不過是隨口一句話的事情。
所謂人的名樹的影,陸沉只是施施然坐在那里,溫長保額頭上的冷汗就一滴接一滴冒出來。
“溫長保,現年二十七歲,入宮已十三年。你是江州臨海府蠡縣人,自幼家貧如洗,來京城投奔親戚卻落空,于是你主動凈身入宮。”
出乎溫長保的意料,陸沉并未直接盤問,反而打開那本卷宗,不緊不慢地講述著他的生平。
陸沉的視線落在紙上,繼續說道:“你在內侍省宮闈局做了三年的灑掃小黃門,后來被調入內仆局,四年前轉入內府局,兩年前被升為正八品的典事,所以有資格出現在山陵葬禮上,為陛下捧舉奠禮。”
溫長保雙唇緊抿,低頭望著地面。
陸沉淡淡道:“你入宮十三年,距離正五品的少監依然極其遙遠,但是考慮到你沒有貴人提攜,能夠一步一個腳印走到現在很不容易。你自幼家貧十四歲孤身赴京,陷入絕境便自己動手凈身入宮,可見是一個心志很堅韌的人。這些年你在宮中謹小慎微,又極其儉省,攢了點銀子就會想方設法寄回江州老家贍養父母。”
他的語氣很平和,溫長保卻聽得心緒激蕩,雙眼不自覺地紅了起來。
“大抵而言,你是一個懂得分寸、本心不壞、謹守孝道的人。”
陸沉給出自己的判斷,繼而感慨道:“伱這樣的人居然會想著刺駕弒君。”
溫長保死死咬著發白的嘴唇,依舊是一副閉口不言任人宰割的姿態。
陸沉有些乏味地將卷宗遞給站在旁邊的譚正,稍稍調整了一下坐姿,悠然道:“想活嗎?”
簡簡單單的三個字,猶如一支利箭遽然射進溫長保的心里。
他下意識地抬起頭,看著對面神態平和的年輕郡公,臉上不由得浮現極其掙扎且艱難的神色。
“可……”
溫長保只說了一個字,然后又立刻閉上嘴。
陸沉意味深長地說道:“其實在陛下選中你的那一刻,你就知道自己活不下來,但是你沒有拒絕的權利。遵從陛下的旨意,你雖然必須得死,但是你的家人可以活著,而且還能比以往活得更好。倘若抗旨不遵,你肯定得死,你所有在意的人也會死。這種境地由不得你遲疑,你只能按照陛下的要求去做,同時懷著一份希冀,陛下不會食言,你的家人能夠好好地活下來。”
溫長保怔怔地看著地面,眼神極其痛苦。
“之所以現在才來審你,是因為我覺得沒有太大的必要。”
陸沉放緩語氣,徐徐道:“陛下是一個很謹慎的人,他不會讓一個曾經在建王府待過的內監出現在身邊,即便你只在那里停留了幾個月。你能通過苑玉吉的審查,而且敢在那個場合下動手,足以說明你是受到誰的指使。原本我不想理會你,因為你左右不過是個凌遲之刑,沒有必要在你身上浪費時間。”
溫長保終于開口,語調似鈍刀磨鐵:“那么公爺為何又要走這一遭?”
陸沉緩緩道:“為人臣者,當然要替陛下分憂。”
溫長保一臉茫然。
他雖然在宮中行走多年,身份始終很低微,自然無法接觸那些云端上的謀算,也就無法理解陸沉這句話的深意。
陸沉不以為意,解釋道:“如果我沒有猜錯,宮里給你的命令是讓你閉嘴不言,什么話都不要說,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