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陽侯府,暖閣之內,一身富家翁打扮的陸通攏著雙手,神情復雜地感慨。
這是他此生第二次主動來到京城,一方面父子二人很久沒見,他自然有些想念,另一方面他和陸沉有很多大事要商討,有些話不能通過第三人傳遞,必須要當面相見。
陸沉恭敬地斟茶雙手奉上,然后坐到對面說道:“元嘉之變以前,陛下和其他皇子沒有太大的區別,唯有富貴二字而已。河洛失陷后,他作為唯一逃到南邊的正牌皇子,被迫承擔起延續大齊國祚的重任。我不知道他究竟有過怎樣的經歷,但是我能確認他心中一直有著旁人不能及的責任感,那就是重振大齊國運,不辜負天家歷代先祖的期望。”
“也包括他那個不干好事的父親?”
陸通微露譏諷之意,作為一個經歷過先帝朝各種混亂丑事的人,同時也是當年河洛宮中那場大火的幕后主使,他對先帝顯然沒有半點好感。
陸沉聳聳肩道:“不一定。陛下在南邊站穩腳跟很不容易,無數次的妥協和退讓不僅沒有磨滅他的心志,反而讓他變得更加強大。換做一般人在身為天子的前提下,很難隱忍十多年,偽燕的張璨就是一個例子。陛下不光有令人驚嘆的耐心,手腕和能力同樣不凡,那個經界法是足以撼動所有江南望族根基的謀略。與之相比,朝堂上那些權謀爭斗真的不值一提。”
陸通喝了一口暖茶,意味深長地看著自己的獨子。
“父親,怎么了?”
陸沉有些不解他滿含深意的目光。
陸通放下茶盞,似笑非笑地說道:“年初你返京的時候,我已經做好最壞的打算。如果你在京城陷入險境,我只能拼著這條老命再做一些事。后來知道你在這邊站得很穩,風浪雖大但影響不到你的安全,我便安心在江北看著。只是我沒有想到,你對天子的評價會高到這個程度,這不禁讓我想問一句,當初你在來安城里說的話,現在還有幾分意義?”
陸沉微微一怔,回憶洶涌而來。
那是他從寶臺山回來,剛剛得知王家聯姻請求的時候,他和陸通有過一次密談。
當時他曾經向陸通提出兩個請求,其一是以陸家商號的名義悄然招募工匠,其二則是暗中培養更多的人才。
即便陸沉矢口否認這不是想要造反,但實際上肯定和忠臣所為無關。
聽到父親的提問,陸沉默然片刻,緩緩道:“平心而論,陛下是一位極其難得的仁厚天子,他對我的賞識和提攜不說后無來者,至少稱得上前無古人。”
陸通提醒道:“那是你用性命拼出來的功勞。”
“是。”
陸沉點了點頭,繼而道:“但是也有楊光遠楊大帥這樣的例子。父親應該記得,當初我之所以會暗中籌謀準備,就是因為不想成為第二個楊大帥。我可以為大齊拋頭顱灑熱血,前提是站在我面前的是敵人,我永遠都無法接受來自背后的冷箭。”
陸通靠回椅背上,微笑道:“你現在發現當今天子絕非先帝那種蠢貨,他對伱青睞有加信任無比,如今更是將你當做心腹看待。朝中文武攻訐你時,他會堅定不移地維護你,從來不會忽視你的功勞,更不會因為你的年紀刻意打壓你,讓你的每一份付出都有收獲。如此種種,他可謂臣子夢寐以求的君上,所以你無法生出那些不該有的心思。”
陸沉輕嘆道:“父親……”
陸通溫和地說道:“不要以為我是在指責你,相反你有這樣的想法,我才會覺得很欣慰。身為父親,我只是不希望你像那種愚忠之人,成日里抱著士為知己者死的念頭,動不動就要殺身成仁。但是知恩圖報是做人的底線,天子對你這般信任,你自然不能暗藏不臣之心。就好比楊家先祖對陸家有恩,楊大帥對我更是傾囊相授,所以他死之后我要替他報仇。”
他看著陸沉,語重心長地說道:“我為了報恩去殺死先帝,你為了回報而效忠當今天子,雖說你我父子二人的立場看似截然相反,但是我們這樣做的根源并無二致。”
聽完這番話,陸沉豁然開朗,心中隱約的一絲疑慮也悉數消失。
“我明白了,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