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九思垂首一禮,然后邁步走到中間的空地上,不疾不徐地說道:“錦繡樓一案并不復雜,在長樂插手之前,本質上就是一樁人命大案,縱然二弟在其中有所牽扯,亦不會對他造成無法挽回的影響,因為父皇慧眼如炬,斷然不會在沒有弄清楚真相的前提下就對二弟狠心處置。幕后之人同樣明白這個道理,再者他們一開始就不是單純為了陷害二弟。”
年輕的太子環視眾人,繼續說道:“所以他們絞盡腦汁要引長樂出手。有些事很難瞞住所有人,比如這兩年我時常陪長樂出宮尋訪民情,倘若長樂要去闖一闖錦繡樓這個龍潭虎穴,我又怎會袖手不理?也就是說,若非父皇臨時決定召見朝堂諸公,我因此無法擅離,當日揭露錦繡樓大案的就不是長樂而是我。”
這一刻林溪面上浮現一層冰冷的殺意。
陸九思的分析條理清晰,將幕后之人的盤算剖析得一清二楚。
錦繡樓一案很難對陸琛造成致命的傷害,但是如果這件事牽扯到太子和二皇子的爭斗,一旦起了這個頭就很難剎住。
太子有大義名分在手,又有天子的信任和器重,以及朝中很多重臣的支持,他的地位其實非常穩固。林家雖然是草莽綠林,但如今憑借七星軍和定州境內的皇家軍工局,同樣可以給太子提供足夠的本錢。
陸琛的根基倒也不弱,首先他的生母厲冰雪頗有名望,他的外祖父厲天潤更是一手締造當年的靖州軍,如徐桂、范文定、霍真和張展等實權武勛都是厲天潤一手帶出來的人杰,他們天然就會親近厲冰雪生下的長子,錦繡樓干股便是明證。
如果當天是陸九思揭穿錦繡樓大案,進而將陸琛扯進來,無論厲冰雪多么大度,太子一系和二皇子一系的勢力不可避免會對立起來。
這絕非幾句話就能說開的矛盾。
即便陸沉可以強行壓下這些紛爭,天家人心的裂痕卻無法愈合。
等到那個時候,陸琛就算不想爭奪儲君之位,他也得硬著頭皮頂上去,因為他不敢保證出了這樣的事情,將來太子登基之后是否還能容他。
“這叫坐山觀虎斗,坐收漁人之利。”
陸沉言簡意賅地總結,聽起來他仿佛是在逗趣緩和氣氛,然而所有妃嬪都知道天子表面神情平淡,實則心里已經憋著火氣。
“父皇。”
陸辛夷緩緩站了起來,小臉微微發白。
陸沉對她的偏愛人盡皆知,平時她也經常在父親跟前撒嬌,但她分得清這是怎樣的場合,自然不會任性妄為。
她腦子里有些發蒙,原本以為只是一次鋤強扶弱的義舉,不料里面竟然藏著這樣的陰謀算計,最關鍵的是她此刻已經意識到一個非常嚴重的問題——倘若這個陰謀的核心在于通過她和陸九思的兄妹情義實現,那么是誰將這件隱秘告訴她?
陸沉轉頭望著自己的長女,溫言道:“怎么了?”
陸辛夷極力讓自己冷靜下來,強行不去看母親王初瓏和一母同胞的四弟陸璟,堅決道:“此事是兒臣自作主張,險些陷太子哥哥和二弟于不義,請父皇降下責罰!”
陸九思嘴唇翕動,最終還是什么都沒說。
他明白妹妹為何要這樣表態,這并非恃寵而驕無所顧忌,而是她不想局勢變得更加混亂。
陸沉搖頭道:“你何錯之有?”
陸辛夷連忙說道:“父皇,此事固然是有人暗中算計,卻怪兒臣太過任性,如果一開始就將詳情稟明父皇,斷然不會鬧到這種境地。兒臣愧對父皇這么多年的憐愛和信重,請父皇責罰!”
從始至終,王初瓏都沒有開口,她只是平靜地望著前方,那張溫柔可親的面龐上泛著若有若無的冷意。
“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