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冰雪沉吟道:“你說你要在河洛城制造一些動亂,我相信伱肯定可以辦到,但是這些動亂局限于偽燕皇帝和那些大臣之間,它并不能直接影響到駐扎在城里的景軍。按照我們目前掌握的情報,河洛城內的景軍最少有步卒一萬五千人,騎兵一萬余人,如今又有慶聿忠望帶來的五千騎兵。”
“也就是說,即便我們拋開河洛城里的燕軍不論,景軍的總兵力也在三萬之上。經過雷澤平原之戰,或許景軍短時間內不敢出城與我軍決戰,但是我們要集結多少兵力才有可能攻克河洛?”
厲冰雪平和的語調指出一個冷酷的事實。
堂內三人都很清楚河洛城的重要性,也都知道打下河洛的好處,然而所有的戰略構想都要建立在現實的基礎之上。
雷澤大捷,不是因為陸沉的設計如何精妙如何出人意料,根源在于景軍主力有尋求作戰的意愿,所以女魯歡才率軍駐扎在雷澤平原,明知道淮州軍從通山城到寧陵城一路勢如破竹,朝著他們步步緊逼卻依舊視若無睹。
在這個基礎之上,陸沉才能制定四面夾擊的策略,并且以靖州飛羽營作為壓垮敵人的最后一道保險。
如今他想圖謀河洛城,難道蕭望之看不出這個想法的收益?難道他不知道維系北伐之火的重要性?
根本問題不在此處,而是身為主將光有戰略眼光和勇氣還不足夠,得有落實執行的具體條件。
光知道打下河洛城的好處有何意義?
關鍵在于如何打下來。
淮州軍又非天兵天將,總不可能越過千山萬水,直接飛到河洛城墻之上。
陸沉依舊不慌不忙,望著厲冰雪說道:“請繼續?!?/p>
厲冰雪微微頷首,走到沙盤旁邊指著河洛城說道:“你看,我軍在東陽路境內最西邊的據點是奉福城和寧陵城,無論從何處出兵,距離河洛城最短也有四百余里。這兩條路都不是暢通無阻的平坦大道,其間有三座關隘七座城池,慶聿忠望只需要在這些地方安排兵力駐守,哪怕是孱弱的燕軍,都可以最大限度地阻礙我軍的前進?!?/p>
她對陸沉的心意沒有半分虛假,而且也沒有想過刻意隱藏,連蕭望之都能看出一些端倪。
然而眼下他們是在談論軍務大計,她就不止是厲冰雪,更是靖州飛羽營都尉,必須要站在一個職業軍人的立場上冷靜思考,不會因為提出這個戰略的人是陸沉就毫無原則。
陸沉對此心知肚明,他從一開始就表達過自己不會介意,因此不急不緩地反駁道:“如你先前所言,慶聿忠望如今手里的兵力大概在三萬有余,他能拿出多少人來防守這些城池關隘?換而言之,他敢不敢降低對河洛城的掌控力度,將景軍防線往外延展?經過這兩年的戰事以及雷澤之戰,我認為他不敢再將希望寄托在燕軍身上?!?/p>
厲冰雪蹙眉道:“你這是要賭慶聿忠望的魄力?”
陸沉鎮定地回道:“我們不需要賭。慶聿忠望是否調兵瞞不住所有人,我們在河洛城以及各處都有精銳密探,這種大規模的兵力部署很容易探知。一段時間之后,我們就能知道慶聿忠望是固守河洛還是分兵各處?!?/p>
“好,我們按照最好的情況推論,慶聿忠望沒有將防線外延,只在個別戰略要沖布防,主力依然留在河洛城內。那么我軍要預備多少兵力強行突擊四百余里,然后在僅帶著數日干糧的前提下攻破河洛城?”
厲冰雪在軍事上的認知顯然沒有那么膚淺,尤其是這種涉及到長途奔襲的戰術思維,其實屬于她最擅長的領域。
飛羽營突破北燕沫陽路防線,千里馳援雷澤之戰,她從始至終都沒有提出過反對意見,這是因為決戰場所位于一馬平川的雷澤平原,飛羽營抵臨戰場便可立刻投入戰斗。
但是這一次的情況又不同,先不說淮州軍可以投入多少兵力進攻河洛,敵人又不是聾子瞎子,難道淮州軍奔襲四百余里趕到河洛城下,慶聿忠望沒有任何防備?
一旦陷入艱苦的攻城戰,淮州軍要如何保證后勤供應?
厲冰雪見陸沉眉頭微皺,便放緩語氣說道:“還有一個問題,我軍長途奔襲追求出其不意,要不要攜帶大型攻城器械?如果不帶攻城器械,我們總不能用雙手雙腳去攀登高聳的河洛城墻。可若是帶著器械,我們就只能保持一個很慢的行軍速度?!?/p>
陸沉頷首道:“你說得很對。”
不知為何,厲冰雪心里有些緊張,她不希望陸沉受到打擊,便認真地說道:“陸沉,我完全理解你想奠定北伐勝局的初衷,也相信你絕對不會因為之前的勝利就輕敵大意。但是如前所言,我支持大都督的判斷是出于實際情況出發?!?/p>
這一刻她似乎忽略了蕭望之的存在,不經意間換了稱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