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一頓,面無表情地說道:“故此,在對付南齊這件事上,朕和他天然站在同樣的立場上,擁有不需言語便能知悉的默契。”
田玨若有所思地點頭。
景帝繼續說道:“對外同仇敵愾,并不影響對內爾虞我詐。慶聿恭心里清楚,等平定外敵之后,朕或許便會對慶聿氏開刀,甚至有可能在此之前,不斷削弱他的軍權。朕乃天子,占據著大義名分,而且慶聿恭在朝中不乏敵人,他明顯處于劣勢,所以他只能步步退讓。即便他知道朕此舉略顯牽強,依舊沒有做出激烈的反抗,原因便是這樣。”
田玨仿佛恍然大悟,恭敬地說道:“原來陛下是在試探常山郡王的底線。”
“不止于此。”
景帝搖搖頭,眼神愈發深邃:“朕方才說過,太子之死疑點重重,朕未必就是冤枉了慶聿恭。朕與他相交數十年,很了解他的性情,此人尤其擅長抽冷一擊,不要被他溫順的表象迷惑。面對朕的各種試探,他會選擇底線之上的退讓,不代表他就會什么都不做。”
“可是謀害太子殿下……”
田玨欲言又止。
他心里的疑惑便是天子當日在朝堂上所言,假如慶聿恭真有作亂之心,毒害太子怎么比得上毒害天子?
景帝冷笑一聲,道:“這件事連你都沒辦法查出很明顯的證據,說明絕對不止一方勢力參與,其中必然有皇族的人。若是害死朕,太子順勢繼位,幕后主使包括慶聿恭在內都占不到便宜。唯有毒害太子,慶聿恭才能和某位皇子結成牢不可破的同盟,他才能從中攫取最大的利益。再者,想要弒君豈有那么容易?朕了解慶聿恭的實力,他同樣知道朕的手腕。”
田玨不由得心悅誠服地說道:“陛下圣明。”
“說這些都只是猜測而已,也有可能慶聿恭什么都沒做,只是朕一廂情愿的猜測。當然,朕希望自己猜錯了。”
景帝轉頭看著田玨,肅然道:“朕強行將罪名扣在慶聿恭身上,還有一個考量便是為你創造便利。不論幕后真兇有多少人,在慶聿恭自囚于府之后,他們必然會有所松懈,這就是你查明太子死因的機會。”
田玨躬身道:“臣必定竭力而為。”
景帝微微頷首,放緩語氣道:“你記住,查案不一定要執著于當下。既然太子的死和確山紅有關,那你可以往前倒查,將時間推到幾年前甚至是更久,弄清楚太子為何會喜歡上這種酒,以及當初他身上發生過哪些不尋常的事情。你可以暗中探查,從故紙堆里找出有用的線索,然后順藤摸瓜將幕后之人全部找出來。”
田玨正色道:“臣明白了,謹遵陛下教誨!”
景帝抬手按在廊柱上,一字字道:“找出真兇,將其碎尸萬段,祭奠納蘭在天之靈。”
田玨這一刻聽出天子微微顫抖的語氣中,那抹極其深重的痛苦和憤怒。
雖說天家素來無親情,但天子和太子的情況略有不同。
天子從一開始就選中納蘭為后繼之君,在他身上傾注了無數心血,對他可謂寄予厚望。
如今太子暴斃而亡,天子心中怎會不痛?
但他無法沉湎于低沉的情緒,必須要利用這件事做出詳盡的安排,或許只有在這個時候才會稍稍表露。
一念及此,田玨滿面愧疚地說道:“臣無能,以致太子殿下遭奸人謀害。待查清此案真相,臣愿以死抵罪!”
景帝稍稍沉默,隨即轉身邁步,經過時在田玨肩頭輕輕拍了一下,只留下一句話:“好好活著,朕將來游興江南的時候,伱要隨駕左右,為朕保駕護航。”
田玨微微一怔,望著天子離去的背影,雙膝跪地大禮參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