僅僅數日時間,他原本烏黑的頭發已然雪落青山。
喪子之痛、對天子和朝廷的失望、對郭言以及景朝的憤恨,猶如蟲蟻一般不斷吞噬著他的內心。若非還存有幾分理智,他肯定會聯絡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與那些人拼個魚死網破。然而每每想到景朝的強大,那位戰無不勝的元帥慶聿恭,以及駐扎在河洛城外的景朝老卒,他的勇氣便只能化成無盡的恨意。
門外響起腳步聲,陳景堂沉聲道:“滾?!?/p>
這聲音并未停下,直入房中,陳景堂滿面冰寒地轉頭,卻看見一名略有些眼熟的仆人當先走進來,后面又跟著兩人。
一名年約三旬的男子,平靜地打量著書房內的陳設。
一名五旬左右的中年男人,雙手負在身后,神態無比從容。
陳景堂心中涌起荒謬的情緒,喝道:“你們是——”
仆人身形一閃便來到陳景堂身旁,如鷹爪一般的手指按在他的喉結上,后面的話便被堵了回去。
三旬男子好整以暇地搬來一張交椅坐在他對面,中年男人則負手走到書架旁,頗為悠閑地拿起一本典籍翻開。
坐在對面的男子溫和地說道:“陳大人別害怕,請不要大聲喊叫。容我介紹一下,這位在看書的前輩乃是袖中乾坤尉遲歸,位列江湖武榜上冊
【榮華照當年】
陸沉問道:“陳大人是河南路東明人氏?”
陳景堂漠然道:“是又如何?”
“這次我來河洛城假冒的身份便是河南路行商,說起來咱們倒也有些緣分。”
陸沉這般套近乎的方法略顯粗疏,陳景堂干脆不再理會,雖然眼下他受制于人,連大聲呼救都做不到,但好歹掌握軍權多年,還不至于在一個年輕人面前表現得驚慌失措。
“聽聞陳大人年輕時xiong懷大志,投身邊軍奮發向上,曾有過率軍進入寶臺山圍剿七星幫的經歷,也曾領兵在邊境對抗景朝騎兵。無論坊間對你評價如何,我只對一件事感興趣,當年那位曾與景人死戰不退的陳將軍,緣何甘愿仰人鼻息,成為景軍屠戮北地百姓的幫兇?”
陸沉對陳景堂的生平信手拈來,顯然做過非常詳細地了解。
陳景堂目光微沉:“你究竟想說什么?”
陸沉稍稍調整著坐姿,輕嘆一聲道:“我在想,如果沒有十八年前那場針對楊大帥的冤案,沒有燕子嶺上八千沙州土兵殞命的壯烈,元嘉之變未曾發生,或許陳大人就不會成為偽燕的樞密副使,而是一如當年那般繼續做著大齊的忠臣良將?!?/p>
陳景堂蒼老的面龐上泛起幾分悵惘之色,自嘲道:“既然你已知情,又何必再問?今日落在伱手中,要殺要剮悉聽尊便,卻也不必故作姿態?!?/p>
陸沉搖搖頭,淡然道:“我只是想告訴陳大人,一時行差踏錯不算什么,只要懂得改弦更張,將來青史之上總會給你一個公允的評價?!?/p>
陳景堂領悟他話中深意,忍俊不禁道:“你竟然認為南齊可以擊敗景朝數十萬大軍,卷土重來收復舊山河?”
“為何不可?”
陸沉微微挑眉,繼而說道:“去年的戰事已經證明齊軍和景軍在實力上并無太大的差距,無論是大齊邊軍這十年來厲兵秣馬日益強大,還是景軍坐吃山空已非當年那支縱橫南北的精銳雄師,至少我們已經具備和景朝在戰場上一決雌雄的能力?!?/p>
他壓根沒將燕軍計算進去,陳景堂卻沒有反駁的底氣。
在淮州和靖州兩處戰場上,燕軍的表現大抵可用一塌糊涂來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