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思忖片刻后說道:“準。”
薛南亭又道:“關于先前蕭望之奏請之事,臣認為并無不妥。如今偽燕新敗軍中士氣低迷,景朝又有坐山觀虎斗之意,我軍可以利用這個機會嘗試反攻。臣相信蕭望之和厲天潤兩位都督的能力與眼光,若事不可為他們定會及時收手。”
他微微一頓,環視眾人道:“可若錯過這個機會,等偽燕重整軍備,我軍再想反攻會有很大的風險。”
樞密使郭從義、執掌北衙六軍的上將軍王晏和南衙大將軍劉守光盡皆閉口不言,李景達稍稍遲疑,最終還是不輕不重地說道:“右相言之有理,然而淮州孤懸江北,一旦戰局危險將會難以救援。在末將看來,穩守淮州更加重要。”
薛南亭微微皺眉道:“大將軍之意,我朝將士遠不如偽燕軍卒?”
李景達斷然道:“末將并無此意。”
薛南亭步步緊逼:“廣陵一戰,守軍四千人和飛羽營援軍四千兵馬力戰兩倍于己的敵人,最終擊潰敵軍梟首敵將,陣斬俘虜近萬人,這其中大半都是所謂的景朝老卒。青峽一戰,蕭望之麾下兵力滿打滿算才六萬,面對偽燕東陽路調集的八萬大軍,最終的戰果是殺敵兩萬俘虜近兩萬。”
“這兩場戰役發生在淮州一南一北,皆以我軍處于劣勢為開端,卻以敵軍慘敗為結束,難道還不能說明淮州七軍的戰力?如今敵人慘敗如喪家之犬,這種情況下都不敢反攻北上,大將軍此言置我邊軍男兒于何地?”
李景達忽然有些后悔自己要跳出來。
雖說這位右相平素不顯山露水,可他畢竟是文臣出身,自己如何能跟對方較量嘴皮子?
他悻悻地垂下頭,心中卻并無畏怯之意。
“咳咳……”
薛南亭前方一位老者輕咳兩聲,隨即對龍椅上的男子說道:“老臣殿前失儀,還望陛下恕罪。”
天子的聲音里多出幾分關切:“左相何罪之有?要不要朕傳太醫來診斷一番?”
老者拱手一禮,情真意切地說道:“陛下隆恩,老臣銘感五內。太醫倒不必了,老臣這是宿疾,每年夏天都會如此,陛下不必掛懷。”
天子道:“那就好,左相還是要多多保重身體,朕和朝廷都離不開你。”
老者便是當朝左相李道彥,在元嘉之變以前官居大齊朝吏部尚書,其宗族在江南多地皆有分支,文華鼎盛耕讀傳家,本人亦是履歷豐富名滿天下。
當今天子能登帝位,首功便在這位左相。
李道彥又咳了兩聲,然后緩緩道:“蕭望之想北伐反攻,偽燕和景朝當然也會想到這一點。淮州兩戰皆敗,并不代表北邊就失去了還手之力。故此,即便反攻也要謹慎為之,再者糧草軍械的供給也很困難。”
他抬頭看向龍椅上的男子,誠懇地說道:“陛下,依老臣淺見,不妨讓衡江南岸的南衙三軍繼續渡江北上,協同淮州七軍推行下一步戰略,可由蕭望之統一指揮。不過,也要告訴那位蕭大都督,朝廷并未做好大舉北伐的準備,因此不會繼續增兵。他若能從偽燕身上再咬下一口肉當然是好事,可若事不可為,也不許好大喜功強行反推戰線。”
天子道:“左相此乃真知灼見,便依左相之言。”
李道彥躬身謝恩。
薛南亭劍眉微皺,正要開口時卻感覺到一道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
他狀若無意地扭頭望去,只見站在遠處的秦正望著他,微不可察地搖搖頭。
薛南亭心中一嘆,只得作罷。
這場小朝會就此結束,殿外依舊雨聲瀟瀟,宮人們則早已為諸位重臣準備好雨具,站在殿外廊下恭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