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玨身為齊人的后代,能夠在大景朝堂上占據高位,而且極得景帝的信任,這本就容易引起景廉貴族的敵視,偏偏他有時候不太在意那些禮節上的客套,自然更容易得罪人。
而且田玨不只是對撒改等人這種態度,哪怕是在素來對他較為友善的慶聿恭面前,他偶爾也會言語鋒利。
便如此時此刻,他身為一個正三品的官員,就敢當面質疑慶聿恭的決策,要知道這可是景廉貴族公認的第一名將。
慶聿恭心知肚明,田玨不是在自己面前以下犯上,他這些推斷肯定都是景帝的授意。
一念及此,他冷靜地說道:“田大人,為將者必須盡可能考慮到出戰所面臨的風險,以及能夠獲得多少收益。”
田玨應道:“愿聞其詳?!?/p>
慶聿恭便解釋道:“當下靖州軍士氣正盛,哪怕不去考慮厲天潤的謀算,我軍也不妨等待一段時間,好讓對方的士氣有所下降。再者,我軍并非一定要從始至終將靖州軍當做對手。從另外一個角度來看,如今靖州軍主力盡出圍攻雍丘,這就意味著厲天潤無法顧及東邊定州的局勢。要是我軍能夠突破定州的積善屯防線,那么轉變目標往東未嘗不可。”
“王爺所言極是?!碧铽k信服地點頭,隨即斟酌道:“但是在陛下看來,南齊目前所用的策略是死守東邊定州,然后讓厲天潤在西邊沫陽路大舉進兵,利用我軍謹慎的態度攻城略地。等到我軍反應過來,他們已經再度龜縮在城內,最終我們損失了沫陽路,讓河洛城直接暴露在對方的兵鋒之下?!?/p>
對于景帝的軍事才能,慶聿恭并未過分小覷,但他確實想不明白,景帝究竟是從哪里判斷出來南齊的意圖,而且還如此堅定?
他緩慢而又堅定地說道:“田大人,此事不能心急,最好再觀望一二?!?/p>
田玨搖頭道:“就怕我軍繼續觀望下去,厲天潤會很輕松地完成既定目標,然后留給我朝一地狼藉。”
慶聿恭沉聲道:“不知陛下是因何做出這樣的推斷?”
田玨眼中浮現一抹略顯古怪的情緒,徐徐道:“因為齊帝命不久矣?!?/p>
語調雖輕,這句話卻像是一道驚雷。
慶聿恭端起手邊的茶盞,回味著茶葉的清香,目光晦澀地問道:“你確定?”
“確定。”
田玨點頭,隨即將南邊送來的絕密情報簡略說了一下,然后總結道:“從這些情報可知,齊帝的身體已經堅持不了太久,隨時都有可能駕崩。他之所以做出健康的假象,就是想在兩軍交戰的關鍵時刻穩定人心?!?/p>
慶聿恭默然不語,他需要時間來分析這個消息和齊軍動向之間的聯系。
田玨繼續說道:“在陛下看來,齊帝眼下最擔心的就是他駕崩之后朝中動蕩、邊疆不穩。齊帝需要用一場真正的大勝來穩住邊境局勢,西風原之戰的分量不夠,除非是靖州軍拿下雍丘城、收復沫陽路這樣的功績。只要厲天潤完成這個目標,東邊定州的蕭望之守住積善屯防線,那么即便齊帝駕崩,南齊也不會陷入太大的動蕩。”
慶聿恭不置可否,緩緩道:“關鍵在于這個情報的真實性。”
“王爺無需擔心?!?/p>
田玨的神態愈發恭敬,繼而道:“主奏司的人能夠保證消息絕對真實。其實早在之前,陛下就已經懷疑齊帝的身體抱恙。不知王爺是否還記得,小半年前南齊京城發生一場由江南門閥組織的叛亂。事后我們分析可知,那場叛亂是齊帝對江南門閥逼迫過甚,他原本不需要這樣做,因為過去十四年里他一直在隱忍,接下來只要文火慢熬就能解決江南門閥?!?/p>
他微微一頓,略顯振奮地說道:“那次齊帝冒著很大的風險誘使叛亂的出現,只有一個理由可以解釋他為何一反常態地急躁,那就是他知道自己活不了太久,不能將這些問題留給稚嫩的新君?!?/p>
慶聿恭起身慢慢踱步。
田玨或者說景帝的分析不能說沒有道理,齊帝的身體不太康健不算秘密,他想在死前盡力穩住朝中和邊疆局勢也是很合理的選擇。
田玨耐心地看著他。
片刻過后,慶聿恭緩緩道:“也就是說,齊帝知道自己時日無多,所以刻意對外裝出健康的姿態,然后密令厲天潤主動北上,利用我軍謹慎的心理占到足夠的便宜,從而盡量淡化他駕崩對南齊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