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抬頭,見蘇晚立在校門口的老榆樹下,藍布圍巾裹到鼻尖,只露出雙月牙似的眼睛。
她手里攥著半截粉筆,指節(jié)凍得通紅,發(fā)梢沾著細雪,像落了層白霜。
蘇老師。林深下意識把懷里的東西往棉襖里攏了攏。
他昨晚給曉梅補襪子時,見蘇晚的棉鞋破了個洞,棉花從腳面露出來——可現(xiàn)在他得先顧著娘的藥。
蘇晚踩著雪走過來,圍巾上的紅毛線穗子在風里晃:我看你進供銷社半天沒出來,趙會計又愛挑刺兒她的話尾被風卷走半截,目光落在他鼓囊囊的懷里,順利么?
林深摸出糖漿瓶子,玻璃在雪光里泛著琥珀色。
他指尖凍得發(fā)木,卻小心翼翼避開瓶身上的冰碴:張嬸給的止咳藥,娘今晚能睡個安穩(wěn)覺了。
蘇晚的眼睛亮起來,睫毛上的雪粒跟著顫:那太好了。她忽然瞥見他棉襖下擺洇著塊濕痕——是剛才抱糖漿時化的雪水,你穿這么薄,回屋得趕緊烤烤火。
林深低頭看了眼自已露著棉絮的袖口,喉結(jié)動了動。
他想起懷里的半尺布票,是給曉梅讓棉鞋的,可蘇老師的鞋
我先走了。他錯開視線,往村東頭挪步,曉梅還等著玉米面熬粥呢。
蘇晚沒攔他,只站在原地望著他的背影。
風掀起她的圍巾角,露出半截凍紅的脖頸。
林深走出十步遠,聽見身后傳來輕輕的跺腳聲,像山雀在雪地里撲棱翅膀——她的鞋,到底還是漏風。
路過鐵匠鋪時,風突然轉(zhuǎn)了向。
林深被嗆得咳嗽兩聲,卻聞見股子焦糊的鐵腥氣。
李鐵匠正彎腰收風箱,灰布圍裙上沾著黑黢黢的鐵屑,見他過來,直起腰拍了拍手:深子,來搭把手?
林深剛要上前,李鐵匠卻從爐底摸出個油紙包。
鐵爐里的余火映著他的臉,皺紋里還沾著火星子:硝石加硫磺,我自個兒配的火藥。他把藥包往林深手里塞,比供銷社賣的猛,打狍子準成。
林深慌忙后退半步,手撞在鐵匠鋪的鐵砧上,疼得倒抽冷氣:李叔,這使不得公社不讓私藏火藥。
李鐵匠的手頓在半空。
他望著遠處的山梁,喉結(jié)動了動:你爹救我那年,我被熊瞎子拍翻在雪窩子里。
要不是他用獵槍引開熊,我早喂了山貍子。他把藥包硬塞進林深口袋,指腹蹭過那層薄油紙,這不算啥,就當我給老獵王燒柱香。
林深的手指隔著布摸到藥包的棱角。
那分量比他想的沉,顆粒感硌得掌心發(fā)麻。
他望著李鐵匠鬢角的白發(fā)——十年前救他時,李叔才三十出頭,現(xiàn)在倒像老了二十歲。
收著。李鐵匠轉(zhuǎn)身去拉風箱,火星子噼啪炸響,明兒趕山,別讓你娘和曉梅再啃涼薯干了。
林深攥緊口袋里的藥包,往家走的腳步重了些。
山風卷著雪粒子灌進領口,他卻覺得渾身發(fā)燙——這山里的情分,比松脂還黏,比酒還烈。
推開家門時,曉梅正踮腳往灶里添柴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