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盤珠子咔啦一聲停了。
趙會計的筆尖在賬本上戳出個洞,抬頭時笑得牽強:現在啥都缺,能用就行。他推了推黑框眼鏡,可眼珠子直往林深懷里瞟——那包火藥正擱在鹽罐子里,油紙角的字被他故意露了道邊兒。
林深盯著趙會計發顫的喉結,心里跟明鏡似的。
這會計平時最會裝正經,此刻耳尖紅得跟熟蝦似的,哪還有半分往日的架勢?
他接過鹽票時,故意用指節碰了碰趙會計的手背——對方跟被燙著似的縮了回去。
謝了。林深把鹽罐子往懷里一攏,轉身出了門。
風卷著雪粒子往脖子里鉆,他卻覺得后脊梁直冒熱氣。
路過村小學時,窗戶里透出暖黃的光,蘇晚的身影在窗紙上晃了晃,像株挺在雪里的白樺樹。
他摸了摸懷里的鹽罐子,腳步不自覺地往小學拐。
門環上的紅布結被雪壓得沉甸甸的,他抬手敲了兩下,聽見里頭傳來吱呀的推門聲。
深哥?蘇晚的聲音裹著暖意飄出來,這么早
林深把鹽罐子往她手里一遞,油紙角的字跡在雪光里若隱若現:蘇老師,幫我看看這上頭寫的啥。林深的指節還沾著雪粒子的涼意,蘇晚接過鹽罐子時,指尖在油紙角輕輕一挑。
窗欞漏進的雪光里,她推了推細框眼鏡,睫毛在眼下投出兩串小影子。
這字她俯得更低,鼻尖幾乎要碰到紙頁,橫畫起筆帶鋒,豎鉤有頓筆,是鋼筆寫的。話音未落,林深就覺后頸一緊——村里能摸鋼筆的屈指可數,李鐵匠那老粗拿錐子都打顫,更甭說握筆了。
蘇晚忽然直起身子,眼鏡片上蒙了層白霧。
她哈著氣擦了擦,轉身從炕頭的木箱里翻出個藍布包,抖開是封皺巴巴的信:張主任昨兒在大隊部拆的,說是縣供銷科來的。信封口的字跡被她用指甲劃出道印子,你瞧,這溝字的走之底,跟火藥包上的一模一樣。
林深湊過去,兩個溝字像孿生兄弟似的趴在紙頁上。
他喉結動了動,想起張主任家那臺擦得锃亮的永久牌自行車——上個月公社來檢查,就數他笑得最歡,說靠山屯的獵戶最聽組織話。
可眼下這信,倒像根扎進肉里的刺。
深哥?蘇晚見他攥著信的手青筋直跳,輕聲喚了句,你該不會
謝了。林深把信塞回她手里,轉身時棉門簾啪地拍在臉上。
他沒說后半句——趙會計昨兒遞藥包時,張主任剛巧去公社開會;李鐵匠那老好人,最聽大隊干部的話。
這團亂麻,線頭怕就攥在張主任手里。
日頭爬到頭頂那會兒,林深蹲在供銷社后墻根的雪堆里。
他把棉襖下擺撩起來裹住膝蓋,呼出的白氣在睫毛上結了層霜。
透過柴垛的縫隙,正瞅見趙會計貓著腰往這邊挪,中山裝的后襟沾著草屑,活像只偷食的老耗子。
叮鈴鈴——遠處傳來下課鈴,趙會計猛地縮了下脖子,左右張望兩圈,才蹲下身扒拉柴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