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朝垂首,看了眼他傷痕累累的軀體。對,他是已經死了,死去的時候,肩膀傷口撕裂,腹部被捅出的血窟窿,那些疼痛早已麻木,在失去意識前的最后一刻,他凝望著薛遙知走出死人堆的背影,才不甘心的咽了氣。
這不是容朝第一次來鬼界了,無論是在噩夢中,還是在現實中,他已經熟悉了這片天地,這里猶如故鄉一般親切,魂魄被黃泉牽引,提醒著已逝之人該去黃泉投胎。
容朝迷迷蒙蒙的飄向黃泉,耳畔卻隱隱約約傳來了熟悉的聲音,她似乎是在啜泣著,他抬起手,感覺到冰冷的雙手,縈繞上了淡淡的溫暖。
是薛遙知。
容朝的腳步倏的頓住。
他還不能死,他也不能去黃泉。
容朝迷蒙的雙眸立刻清明,這時他已經走到黃泉,無數的魂魄聚集于此,等待著投入輪回。
他得離開這里。
他上次是怎么離開的?
容朝穿過一片絢爛的彼岸花海,很快,一條一望無際長長河流映入眼簾,紅色的河水如血一般,浪濤洶涌,撲打上岸,將他的鞋尖染紅。
上一次跳下去再睜眼時,他就已經走出了鬼界,這一次,也會如此嗎?
再也沒有比投胎忘記這一世更糟糕的結局了,容朝閉上眼,投入忘川之中,紅色的河水像是血一樣腥甜濃稠,充斥在他的口鼻之間,幾乎讓他窒息。
容朝幾乎忘記了,他上一次跌入忘川的時候,也是這樣嗎?
容朝不知道,他沒有掙扎,只任由自己不斷的下沉,他努力的想要睜開眼睛,紅色的河水將他的整雙眼睛都染成紅色,雙眼刺痛,他的視線卻在逐漸清明,窒息的感覺也漸漸消失。
越往下沉,四周河水的顏色便越發淺淡,由黑紅轉深紅,由深紅轉淡紅,再到他徹底沉入水底,圍繞著他的河水澄澈透明。
容朝往上看,只看見一片黑紅,隨著不知從何而來的陰風泛起波瀾,似乎下一刻就會壓下來一樣。
這周遭的一切,都仿佛似曾相識。
容朝又垂眸看著河底的森森白骨,他上一次跌入忘川,是也見過這樣一番景象嗎?可是為什么,他不記得了?
此時他才驟然記起來,他從跌入忘川再到出現在極樂州外,其間相隔了整整一月的時間,這說明這一個月里,他一直都在忘川水底。
容朝莫名有些不安,他憑著感覺繼續往前走,周圍的水域隨著他的走動泛起淡淡的漣漪,也不知走了多久,他被一輪漩渦卷入。
視線再度清明時,地面上層層疊疊的白骨消失,就連上方原本暗紅色的水域,也破開陰霾,露出天空的湛藍,冰冷的忘川河水,在這里竟也溫暖如春。
若非四周竟有色彩絢爛的魚兒在游動,容朝都會恍惚認為他是回到了春天的陸地上,他伸手,拂過周身溫柔的水,有游魚圍繞著他的指尖游動,而地面之上,竟是綠草如茵,野花爛漫。
這究竟是何處?
容朝滿腹疑問,他向前看去,便見一道清瘦修長的身影,背對著他,靜默無聲的坐在一塊光滑的石碑旁,那石碑之上,開滿了姹紫嫣紅的花。
那男人一襲黑衣,背脊佝僂,肩膀寬闊,銀白長發披散,整個人都籠罩在寂靜的失意中。
容朝走了過去,隨著他距離那男人越近,那些在他離開了鬼界后,被他遺忘的記憶,逐漸回籠。
這是他第二次來到這里,上一次到這里,是眼前這個男人,教會了他使用傀儡之術。只是不知為何,他竟會失去這段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