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隨著血液一起騰升的,則是灰冷空氣中逐漸彌散開的肉香。
額頭的汗水如海邊泡沫般鼓起,又一簇簇順著鐵青的人皮面具流淌而下。
從來巍巍如高山的太華商皇此時通身顫抖不止,地面的人影也隨之晃蕩,恍若一只懨懨垂于腳畔的吊死鬼。
咯咯的牙尖碰撞聲在灰冷的空氣中飄蕩,鐵鉗被一雙鼓起青筋的手腕取下,粘稠的血肉在創傷與鐵鉗處拖拽出渦蟲般的血線來。
商泓禮略略抬起的雙目通紅無比,鼻息間的呼吸聲粗重而悶澀。
他抖著手將鐵鉗丟下,布滿血絲的黑瞳隨著頭顱轉動著,陰鷙地看向xiong口處那道凄厲的血疤。
男人抖著潮shi的手,一寸寸撫上那疤痕四周通紅的皮肉。
商泓禮垂下眼,痛苦令他變得愈發清醒,他忍不住的想,江讓還記不記得他這處的傷痕呢?
或許不記得了罷?
畢竟,那早已是多年前的陳年舊事了。
這心口的舊傷,是當年他不顧眾人勸阻,執意帶陣突破敵軍駐扎基地,營救江讓時留下的。
商泓禮至今還記得彼時的心情,他的手臂早已沒有了知覺,身體鮮血淋漓,發絲散亂,眼眶猩紅,嗜血之氣駭得敵軍惶恐退避。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殺了多少人,他變成了一只一心想著救回他的子濯的怪物。
他一步一殺,后背、心口不知中了多少刀、腿骨也不知被人趁機踹折了多少次,但即便是不正常地拖著扭曲的腿彎,他也要吊著一口氣,慢慢走到江子濯能看到的地方。
商泓禮一直都很清楚,江讓聰慧近妖、極擅蠱惑人心,這般的人物走到哪里都能叫自己過得好。
譬如那時,他慘烈地殺入敵軍首帳,卻見江讓衣冠齊整地端坐在上首,被人奉為上座。
商泓禮并不怨恨、甚至沒有松下一口氣的感覺,他知道表面光鮮的子濯未必過得多好,待在這般龍潭虎穴之中,江讓只怕連睡也不敢睡下。
于是,男人在殺盡了一切的豺狼虎豹之后,才強撐著一口氣,勉強彎唇,微微抬頭,沙啞道:“子濯,大哥來接你回家了。”
說完這句話后,周身架滿沉重盔甲的男人膝蓋跪地,單手控制不住地壓上刺穿心口的箭刃,他不想讓江讓看見自己這副狼狽慘烈的模樣,更不想叫對方擔心,便只能無力地去掩飾。
可逐漸流失的鮮血卻令他的身體愈發寒冷、意識愈發模糊。
最后的最后,他倒入了一個溢滿竹香的懷抱中。
自此之后,商泓禮心口處便留下了一道無法祛除的深刻疤痕,江讓每每見之,都忍不住心軟幾分,溫聲細語、貼心至極。
那時候的他們真好啊,他們時常會在閑暇之余去山廟賞花;會像是一對普通的兄弟般幫著農忙的伯伯家中收割麥谷;會喝得酩酊大醉、抱頭痛哭;會秉燭夜談、互訴理想。
哪怕是之后,商泓禮成了皇帝的最初那幾年,江讓留宿宮中,依然會在見到他身上的那道疤痕的時候,變得柔軟而遷就。
可世事無常,總愛戲弄世人。
不知不覺間,江讓和商泓禮之間變得針鋒相對、猜忌多疑,他們誰也不服誰,誰也不肯低頭,無數的利益、站隊臣子的恭維與挑唆叫他們變成天然的對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