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遠處空調的葉片微微翕動,吐出溫暖的熱風,它們糾纏著屋內隱約的雪松暗香,令人愈發眼皮沉重,只想要繼續陷入這片虛無的溫水之中。
江讓勉強打起精神,他知道,這是段家老宅。
門外隱隱傳來了細微的聲音。
江讓聽得很清楚,是阿爸阿媽略顯局促、段家兄弟溫和虛偽的聲音。
他聽不清他們在說什么,但他聽得清阿爸阿媽連連應是、緊張中暗含著興奮的聲調。
腳步聲停在房門前。
江讓忽地繃緊雙手,用力扯住被單,臉色慘白。
他的思緒悲哀而凌亂,可他又無比清晰的知道,阿爸阿媽之所以能這樣快趕來京市,只怕是段家兩人的作為。
這段時間他和他們鬧得太僵了,過滿到近乎溢出的恨意讓少年甚至連平靜都無法做到。
他不想看到他們那張倒人胃口的臉,他甚至不允許他們來參加江爭的喪禮。
許是考慮到江讓已經撐到極致了,段家兄弟顧忌著不敢對他動手,自然只好另辟蹊徑,試圖從他的家人身上下手。
阿爸阿媽說到底只是沒怎么見過世面的農村人,如今見過段家首屈一指的財富與權勢,再加上段家兄弟可能開出的條件……光是這樣想,江讓的胃部就開始泛起了酸水。
“吱呀。”
房門被人推開了,明亮的燈光隨之斥滿了臥房。
“讓寶,現在感覺怎么樣?醫生說你太累了,怎么在外頭就這樣糟蹋自己的身體?”
阿媽的聲音絮絮叨叨,可其中關心的意味卻毫不作假。
阿爸也嘆著氣坐到了床邊,中年男人這輩子都不會合理表達對于子女的愛意,他更多的只是沉默著,低聲說一句:“受苦了。”
僅僅是這樣簡單的兩句話,江讓便感到自己的眼眶迅速開始shi潤,少年蠕動著嘴唇,他想說的話太多了,滿腹的委屈、對哥哥的愧疚、心中的痛苦、無處宣泄的崩潰……
可還未等他說出口,阿媽的聲音便壓低了幾分道:“讓寶,阿爸阿媽曉得今天說這話實在不合適,但我們想想還是得提一嘴。”
“你哥命不好,小時候就被賣來了咱家,他這樣的等郎弟,又沒能給俺們家生個兒子,死了也是清凈,下輩子投個好胎也好過這輩子受苦。”
“再說了,讓寶不是一直都不喜歡他么?現在這不是剛好了,人死了,你也就跟他沒什么關系了。阿媽聽說你在跟這段家那個大的談戀愛?乖乖,這個段家可真是不得了,前兩天派飛機來接俺們進城咧,你是不曉得多風光……”
“阿媽,”少年慢慢變得如死水一般的眼眸抬起,那雙漆黑的眼中仿若被燒得荒蕪的草地,如今寸草不生,他動了動唇,很輕聲的說:“你知道哥哥是怎么死的嗎?”
阿媽頓時沒吭聲,顯然鋪天蓋地的新聞她也頗有耳聞。
一旁的阿爸死死皺著眉頭,語調古板道:“我們曉得,但你哥那不是活該嗎?開車都能出事,是他自己沒本事!”
江讓用力地摳挖自己的手指,蒼白的臉頰鬼幽幽的,看上去怪異無比。
他嘶啞道:“阿爸、阿媽,你們應該不知道吧,跟我在一起的,不止是段玉成,還有他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