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爭吊著口氣,漆黑的眼眸沉著粘稠的水光,明明知道信件中會何等私相授受的私情,明明知道會被淹死在謊言與酸澀的海水中,可他還是慢慢如掘墳般撕開那封薄薄的信件,展開信紙。
‘江讓:
阿讓親啟,見字如晤,展信舒顏。
時歲流轉,已有一年未見,深感思念。
今日早起,庭院草木深深,轉瞬想起昔日我二人大雨中于樹下共遮一傘的模樣。忽而便有了提筆的沖動。只思念切切,卻不知從何提起。
你快些要高考了罷?我于鎮長處聽說你愈發出色了,我想尋你,卻唯恐擾你不安,最后猶猶豫豫,還是不敢來見你。
今日路過街角的糕點鋪,桂花撲鼻,你曾說你摯愛桂花。小巧玲瓏卻芬芳撲鼻,既可觀賞愉悅身心,又可入藥治咳。想來,這兒的桂花糕定然會合你口味。
捫蘿正意我,折桂方思君。阿讓,我仍在等你。
臨穎依依,不盡欲白,茲際炎暑,希自珍衛。
段文哲·親筆’
指節愈發收緊,手背上的陳痂舊疴泛著鉆心的癢與痛,仿佛那血肉中鉆入了條飲血的線蟲,貪婪地企圖大口將他吞噬殆盡。
江爭文化程度不高,看不懂段文哲那般的文化人字字句句的含義,可他便是再蠢,也能夠讀得明白男人字句中暗含的情意。
哪有人相隔如此遠的距離寄來一封信,只是為了簡單說說庭院草木、桂花糕點?
那分明是在以物寄人、聊表相思。
男人往日那張老實沉悶的面容面無表情地僵著,黑色的瞳孔無限地呈出一種空茫的窒意,唯獨指節在慢慢地、掐人脖頸般地收緊。
江爭想,這或許不是第一次了。
這絕不是第一次。
那么,他的讓寶到底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第一次欺騙他?又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習以為常地在他的眼皮下掩蓋、收藏起那些信件的呢?
江爭近乎著了魔般地想著,慘白的面上掛著兩道毫無光澤的、仿佛生了霉的淚,他無視心口間焚燒般的痛楚,高大的身軀擠進逼仄狹小的臥房,瘋了似得翻箱倒柜地搜找。
床上沒有、床下沒有、衣柜里沒有、書桌上也沒有,該找的地方全都翻了個遍,始終都翻不到一封信的影子。
可江爭并不相信,他開始埋下頭,翻找起江讓的每一件衣物,男人繃起肌肉的手臂看上去頗為恐怖,青筋一條條鼓動,仿佛下一瞬便要破肉而出。
最終,江爭在小書柜上的一本書中搜到了第一封信。
隨后是第二封、第三封……第三十三封。
那一本本象征著知識的書籍,竟成了少年人偷藏情絲的圣地。
男人死死揪著稍稍長長了幾分的發根,近乎崩潰地半蹲在鋪滿信封的地面,沒出息的淚水澆灌在他憋得窒紅的面頰上,像是涔涔的汗水,又像是溢出皮膚的鮮血。
不知過了多久,或許只有一分鐘,或許足足半小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