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讓看見了很多。
他看見了曾經破城后詛咒他的一張張憎惡的面龐;
他看見了曾與自己并肩而立,最終卻死于敵人刀尖之下的諸位好友笑著對他招手;
他看見了自己逐漸變得陰鷙、沉冷、麻木、不近人情的蒼白面龐;
畫面紛繁流轉,最終,他看見坐在金鑾寶座之上、面色威嚴的男人,他像他、卻也不像他,畫面逐漸拉遠,江讓呼吸瞬間一窒。
他看見,寶座之下,伏跪于他腳邊、神色曖昧的宜蘇與妄春,隨著階梯的延展,二妖之下伏跪的則是面容堅毅、面頰帶疤的江飛白,神色尊崇的崔仲景,再往下,則是鹿尤等人。
而那面掛白紗、莊嚴圣潔的國師,則是半匿于暗色之中,面帶神性的笑意,親手為他加冕。
“吱呀——”
隨著神廟大門自動展開,一切如夢似幻的海市蜃樓全然消失。
江讓腳步霎時頓住,瞳孔一瞬間無意識地放大。
眼前的畫面實在令人不可思議。
神廟的大殿空曠無比,四周的石壁古舊而潮shi,密密麻麻、飄飄若仙的巫神像雕刻其上,纏繞的藤蔓自神像的xiong口處鉆出,宛若一顆又一顆綠意蔥蘢、跳動鮮紅的心臟。
大殿的中心雕刻了一尊面龐空白的巨大巫神像,祭香籠罩在它的四周,幽幽浮起的香霧如同人世間的信仰之力一般,齊齊籠聚于它的周身。
而最吸引人的,則是神廟穹頂鑿開的一扇天窗。
那天窗恰在神廟祭壇的正中央,正午的日光灼烈,明亮的光暈透過天窗直直照在那寬大的蒲團、不,蒲團上的圣娼身畔。
緣何稱他為圣娼?
禁欲為圣、放蕩為娼。
而如今,這兩個詞卻能恰好不過地應在男人的身上。
只見,那從來古韻清冷、神性孤高的太華國師,如今周身只披了一層薄而再薄的白紗,他雙手合十,雙膝跪地,面容安詳,口中念念有詞,仿若只是在遵守神的命令行事。
他拋卻了恥辱、拋卻了肉身、也拋卻了世俗的愛欲。
——此時的他,只是作為一個凈化災戾的容器而存在。
許是聽到了來人的動靜,納蘭停云淺淺睜開銀白的眼眸,他靜靜地側頭仰望而去,見到江讓的一瞬間,他眼睫輕顫,嗓音沙啞道:“江大人,煩請移步,與余同觀此卷避火圖。”
江讓眉頭微挑,他確實有些驚訝了,沒想到這白雪似的人居然也會看這等污濁之物。
還有,方才這人口中念念有詞的,該不會是春宮圖內的技巧與動作吧……
江讓腳步微頓,一瞬間,心中生出一種怪異的感覺。
他忍耐片刻,終究還是忍不住,瞇眼試探道:“國師大人,此意為何?不若直接開始,也省得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