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今,陳彥書仍記得那一日的殘陽,殷紅如斷頭中噴濺出的血液。
那人騎著高馬,身披濺上血痕的銀鐵軟甲,手持寶弓、身輕如燕,頭戴青面獠牙的儺面具,縱馬步步來于他的面前。
陳彥書記得對方半蹲下后空氣中音樂漂浮的竹香,記得那人伸出染血的玉白指節,如同一位可靠長輩一般,毫不嫌棄地替他撥開汗shi凌亂的發絲,輕聲告訴他:“別怕,你活下來了。”
那日至今,已有足足八年的時光。
對方的聲線已然變得模糊,連儺舞面具也從青面獠牙也變得慈美溫善。
可陳彥書卻始終無法釋懷。
或是慕強、或是病態依戀、或是劫后余生的情愫暗生、或是一見鐘情……
可他甚至都不知道對方的相貌如何。
這些年間,陳彥書分明有能力弄到對方的畫像,可他就是固執的、固執的想要親手揭開那面儺舞面具。
如今,他終于等到了這個機會。
…
思緒回籠,陳彥書嘴唇微牽,便是笑容怪異,可他卻依舊笑了。
他語調難得有了幾分起伏與放松之意,輕聲道:“我能有何想法?如今他是來降服我等,至多,我命眾兄弟退兵九十里,退避三舍,以視當年之恩。”
只是,這退避三舍,究竟是感恩,還是誘敵深入,便不得而知了。
魏烈卻是咧唇一笑,語調顯出幾分肆意狠辣:“老陳,你還是心軟啊,何必如此曲線救國?我知你念他念了多年,倒不如你告知我該如何做,老子直接幫你將他搶回來,當晚就叫你們成就好事!”
“總歸這極西之地天高皇帝遠,掩埋一人最是簡單不過。若他真被抓進了咱們這渡生寨,保管所有人都會幫你盯著他,叫他此生再無法離你一步。”
陳彥書略顯蒼白的面頰也慢慢浮起幾分酒醉的陰紅,他的心臟分明是陰暗的,可話語卻溫柔極了。
“莫要如此——此事,容我親自布陣,以待大人親臨。”
魏烈大笑:“瞧瞧,果真罕見,咱們這二當家竟也有這般柔情的一面。成,日后你若有需要幫忙的地方,隨意使喚咱們兄弟!”
“……多謝大當家的。”男人輕輕應下,蒼白的面頰不受控制地慢慢露出一個顫抖難看的笑容。
魏烈揮手道:“此等小事,不必掛懷。”
眾人也皆是應聲,酒宴的氣氛愈發熱烈起來。
酒過三巡,眼見天色漸晚,魏烈隨意抹抹唇畔的酒水,半晌,也不知是不是想起了什么一般的,手上一僵,竟是突然從懷中掏出一塊繡著青竹的手帕,寶貝似地摸了許久,最后也不舍得用,只喚旁人取來一條粗布,細致地沾水將面上的油漬、酒水擦得干凈。
旁人見狀,皆是笑鬧一片,不懷好意道:“大當家的,你啥時候這么窮講究了?難不成……是你那媳婦兒的死令?不弄干凈不許進屋?”
魏烈瞪他一眼,隨后寶貝就著那手帕狼犬似地嗅了半晌,旋即滿足道:“你這混小子莫要胡說,我娘子最是溫柔,只是他愛干凈,我這娶夫從夫,自然也得隨他的習慣來。”
眾人于是擠眉弄眼地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