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兆晗仿若氣急敗壞一般再次將行李箱踢向一邊,他這次下腳更重更快,鐘霽看到自己的箱子在地上滑行,最后撞上床頭柜,發(fā)出一聲沉悶的聲響,一些衣物四散在周圍。
陸兆晗的臉色被門外的風光映照得十分蒼白,他表情復雜地注視鐘霽,在他不悅的面色中,鐘霽看到直白的惱怒,些微的困惑與不安的掙扎。鐘霽在他的目光下垂下了頭,將視線轉(zhuǎn)移至地面,他微妙地覺察到陸兆晗心境的變化:曾經(jīng)在陸兆晗的面前,鐘霽總是一個鬧脾氣的孩子,陸兆晗勝券在握,偶爾包容,偶爾指引,沒有一刻與此時此刻一樣,露出憤恨不已而又茫然無措的表情。鐘霽感到陸兆晗似乎再也沒辦法把自己只當成一個幼童,在陸兆晗的眼中,事情不再是普通的小打小鬧,不再是鐘霽的撒嬌慪氣,這不是他表現(xiàn)出長輩嚴厲又慈愛,恩威并施的態(tài)度就可以輕易解決的事。陸兆晗的惱怒也好,困惑也好,掙扎也好,漂浮在空中,橫亙在鐘霽與他之間,無法降落,無處可去。他托著托盤的手紋絲不動,可抓住鐘霽手臂的手輕輕地顫抖著。
鐘霽終于獲得了成熟的認可,他一直夢寐以求能與陸兆晗平等,渴求陸兆晗在精神上把他當成同齡人的愿望,在最錯誤的時機到來。而鐘霽在這份無聲的情感剖白之下,感受到的并不是欣喜與暢快,而是無法抑制的憂傷。
陸兆晗比鐘霽年長得多,鐘霽回頭看來,他一直有條不紊地經(jīng)營著兩個人的關(guān)系,而鐘霽總是在追趕他留下的線索。當一切真相大白后,愛情的錯位終于換來了身份的錯位,陸兆晗利用了鐘霽的單純與無知,當鐘霽明晰一切,終于得到他想象中與陸兆晗最契合的模樣,在這份感情搖搖欲墜之時。
陸兆晗退后幾步,放下托盤在臥房的桌子上,鐘霽看到幾碟精致的小菜,似乎是剛剛熱好,柔軟的心臟開始與胃一同隱隱作痛。
做完這些事,陸兆晗瞥過來,他控制著自己的情緒,說得極為肯定:“你還是想走。”
鐘霽深呼吸了一下,回答道:“讓我回家吧,我會還你的,我不想虧欠你。”
陸兆晗冷冷地說道:“小霽,不要繼續(xù)挑戰(zhàn)我的耐心,你為什么這么倔強?”
鐘霽解釋道:“我沒有很倔強,”他狠下心來說:“也許,是因為我已經(jīng)不再愛你了吧。”
鐘霽放低了聲音,盡可能輕柔地說:“兆晗,現(xiàn)在的我,從某個時刻起就對這些事無感了。孫決告訴我實情的那一天,我竟然只是覺得一片空空如也,我沒有憤恨他,也沒有憤恨你,你能理解嗎,好像一切都過去了。”
陸兆晗握緊了拳,鐘霽繼續(xù)冷靜地,輕輕地說:“我只是覺得,這樣是目前為止最好的安排,讓我們都冷靜一下。”
陸兆晗沉聲說道:“我不允許。”
他走上前來,陡然拔高了音量,咬牙切齒地說道:“鐘霽,你不要輕飄飄地否定一切,為什么我怎么做都不行。”
陸兆晗的語氣像在baozha的邊緣:“你怎么會以為自己可以脫身,本來就是我開始的,也該由我來結(jié)束。”
他的態(tài)度突然急轉(zhuǎn)彎,陰惻惻地笑了,說道:“小霽,你不要再想著能離開我,無論你愛不愛我,又有什么所謂,你以為這樣說能說服我,還是能刺傷我。”
“可是你的媽媽,江阿姨,你總要多為她考慮一下。”陸兆晗冷酷地說道。他拉過鐘霽的手,將他按在桌前:“餓不餓,我囑咐周阿姨做的,都是你愛吃的,現(xiàn)在又要冷了。”
鐘霽嗅到陸兆晗身上危險的氣息,他把剛剛滿溢的怒火全部收起來,又變成那副溫柔情人的模樣,貼在鐘霽頭頂說話,但鐘霽從沒見過他如此生氣,他的怒火被隱藏在表面冰層之下,能看出來的只是淺淺一層他說話這樣的陰晴不定,只讓鐘霽寒毛直豎。
陸兆晗按了一下鐘霽的肩膀,說:“不要浪費周阿姨的心意,她很喜歡你,你還要趕她走。”
看到鐘霽一動未動,繼續(xù)說道:“你的母親,明天你還要去看她,其實她恢復得并不好。你覺得江阿姨會告訴我怎么哄你嗎?”
“小霽,明天把我送你的車開去。”陸兆晗說的很堅定。
他拿起筷子,鐘霽從他手中拿過,說:“我自己來,我可以不走,但是你說讓我先一個人呆著,這總可以吧。”
陸兆晗點了點頭,坐到旁邊的沙發(fā)上,鐘霽
在他的目光下硬著頭皮吃完晚飯,陸兆晗看到他吃完,帶走了餐盤。
鐘霽呆滯地坐著,他沒想到,事情竟然發(fā)展地如此之快,他與陸兆晗的關(guān)系竟然還有下降的余地,也許有一天,它會徹底破碎。陸兆晗的話語在他腦海中滾了幾下,鐘霽親手交予他的弱點,給了自己最致命的一擊。
不知坐了多久,他走出臥房,悄悄地來到透出光的書房門口。他頭一次思考起自己對于陸兆晗的愛,在為了說服陸兆晗之前,即使那些以往如何不堪,他也沒質(zhì)疑過自己的愛,但是那一刻,當他為了達成目的說出這句話之后,愛情的神圣在他心中被瓦解,他幾乎是毫不猶豫地,幾乎是未作任何思考地脫口而出。鐘霽捂住xiong口,聽到心臟咚咚的跳動聲,一下又一下,捶擊地他xiong口溢滿了疼痛。
這份疼痛,從剛才延續(xù)至今,在陸兆晗的威逼之下被忽視,卻又在他的門前重新變得尖銳。
鐘霽摸了摸xiong口,走過有些長的過道,回到臥房,他翻來覆去,終于在凌晨兩點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