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第1頁）

他想，陸兆晗如果有記憶的話，一定是不好意思了，昨晚他像個孩子一樣在停留在他的身上，抱緊他，強勢中帶著溫柔，眼神稚氣又迷蒙，那是鐘霽的全新體驗，但對于年長五歲的陸兆晗來說，大概是不太能接受的。

昨天下了一天的雨后，氣溫急劇下降，鐘霽收到天氣預(yù)報，說今天可能會下雪，他打開窗戶，外面霧氣縈繞，只能依稀分辨出庭院里那顆掉光葉子的來自北方的樹，他恍然若站在分不清時間空間的虛無中。今天是去醫(yī)院探望母親的日子。

三年前，鐘霽的母親突然在工作時跌倒，摔到后腦勺。那一天起，鐘霽突然開始害怕未來，他發(fā)現(xiàn)生命中重要的事也許有一天會不告而別。母親是被自己的同事送進醫(yī)院的，她們是和母親一起在超市工作的營業(yè)員。母親和她們的日常工作平時除了清潔地面衛(wèi)生，也負責(zé)上貨到貨架上，母親就是在上貨的時候跌倒在地。

當(dāng)鐘霽趕到醫(yī)院后，醫(yī)生告訴了他兩個不幸的消息。他的母親有遺傳性心臟病，這次因為太過勞累產(chǎn)生了心源性暈厥，同時醫(yī)院對她進行了全身檢查，他的母親目前已經(jīng)是胃癌中期。

從那天起，鐘霽開始了多點一線的生活。他剛剛進入大學(xué)，就失去了與同齡人玩樂的機會，提前走入成年人的世界，其實他一直在這個世界的門口來回盤旋，只是以前，他是在等著母親從成年人的重壓與責(zé)任中走出來，然后牽著他的手走回家。

他記得家里有一臺古老的唱片機，那個年代可稱為奢侈品的東西出現(xiàn)在他的貧困的家中。母親脫掉疲憊之后，總是拿出一張有些磨損的唱片，里面有悠揚的女聲傳出，帶著一點電流的沙啞音質(zhì)，唱著世界上所有的遺憾與孤獨。這時，他總想起家中的詩集，想起墻壁上的海報與插畫，想起童年臺風(fēng)來臨之前的時光，想起那個久遠回憶中的男人，他像所有的父親一樣在鐘霽臨睡前讀書哄他入睡。

“愛情是瘟疫。”他讀道，不管年幼的鐘霽能否理解，他只是一個人讀下去。

他只讀他想看的書，他是這么地自私。

那天之后，鐘霽成了母親之前所在超市夜間的營業(yè)員，成了周末穿梭于大街小巷的外賣騎手，也成了課下幫同學(xué)做作業(yè)寫論文的工具。

他已經(jīng)成年，他可以肩負起所有這些責(zé)任，無論它是輕還是重，只因為醫(yī)生告訴他，胃癌中期如果盡早動手術(shù)，可以讓母親更加輕松地生活，可以為她爭取到至少三年到五年的時光，甚至，如果手術(shù)成功且恢復(fù)得好，比五年更久。

而這過早步入的成人世界，從中飛出了一只蝴蝶。

鐘霽與陸兆晗的相識始于一場交通事故，不算浪漫的開篇，甚至對兩人來說都顯得十分狼狽。

一個星期六的傍晚，鐘霽騎行在一條較為狹窄的街道中。他已經(jīng)上了星期四、星期五兩天夜班，星期六又送了一天外賣，精神十分疲憊，他預(yù)計送完這最后一單便回家睡一覺。冬天的傍晚，天色不久就變得晦暗深沉，他行駛到顧客的樓下，將電動車停在路邊。

等到他從樓上下來之后，看到樓下他停車的位置站著一個高挑的男人，他身旁的黑色轎車貼在鐘霽的電動車上，可憐的電動車被撞倒在地，燈掉了，座椅也與車體分離，不能繼續(xù)使用，黑色轎車外表面上也有損壞的痕跡。

那個男人挺拔地站在那里，側(cè)臉英俊，他一邊講電話一邊朝鐘霽這邊看過來，然后他似乎是心有所感，徑直走過來，禮貌地問：“這是你的車嗎？”

鐘霽看著他材質(zhì)很好的大衣和黑色皮鞋，一時不知道如何開口，對面的人又說話了：“你好，我叫陸兆晗，我剛剛想在這里調(diào)車轉(zhuǎn)頭出去，不小心撞到你的車，請問如何賠償呢？”鐘霽環(huán)顧四周，這棟樓樓下確實有一小塊空地，可以讓一輛車勉強調(diào)頭。他的這輛電動車是外賣平臺配給騎手的車，他也不知道該如何處理，只好說需要詢問平臺方的意見，畢竟這并不是他的過錯。

陸兆晗聽到回答，說他愿意與平臺解釋并賠償，他加了鐘霽的微信，輸入了鐘霽的姓名，很認真的詢問了他們經(jīng)理的電話號碼。他先是給經(jīng)理打了一個電話，表明自己會按照電動車的價格全款賠償，又打了一個私人電話。兩個人一起等了一會，有兩輛車駛過來，一輛車拖著男人的黑色轎車和鐘霽的電動車離開；一輛車打開了后座，前座一個助理模樣的人走了下來。

盯著自己的鞋面，鐘霽感覺到一種輕微的窘迫，面前的人只要一個電話就可以輕松解決全部麻煩，而自己的車壞了，他的家隔著幾十公里，他要怎么回去呢？坐二十分鐘的地鐵，再轉(zhuǎn)三十分鐘的公交車。他甚至不知道經(jīng)理還愿不愿意讓他繼續(xù)干這份工作，如果他被辭退的話，他又到哪里去找另一份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