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怕,官家毫不猶豫地下旨賜婚,給體面,也存著這個念頭。
魏夫人倚在馬車上放置的條木硬枕上,一手撐著額角,瞇了瞇眼睛,暗自思量起來。
她不是一般的貴婦,旁的女子閨閣里只學女紅,最多學些琴棋書畫聊以□□,但她跟隨父親在書院長大,有心之下,父親教導弟子的只言片語總歸是能知道的,耳濡目染下,對政事要比一般的內宅婦人敏銳些。
魏夫人斂了斂眉,有仆婦幫她揉額頭,她緩過疲憊的勁,就抬手止住,打開了那盒子。
倒是叫人驚訝,這里頭不僅是當初她送去的田契、折算的交子,甚至還有金磚。魏夫人幾乎眨眼間就想明白了緣故,這是用來抵陳家祖宅的。恐怕王婆婆早已備好這些,真是為難她們了,就那么兩間食肆鋪子,也不知經營得如何辛苦才攢下這些家底。
也不一定,縱然是沒日沒夜經營,也賺不著這么多,興許是王婆婆使了別的法子掙的。魏夫人不以為意,她是認可王婆婆的智慧的,王婆婆的娘家曾經在汴京那么有臉面,能想出掙錢的法子也是應當。
想到此處,她對兩家的婚事又升起些期待。
她可真是迫不及待想看到自家婆母見到王婆婆會是什么神情,能給婆母添堵的事,她都愛得很。
隨著馬車在繁華熱鬧的主街駛過,魏夫人唇邊的笑意愈發深切,人也愈發慵懶自在了起來。
而陳家宅子里,王婆婆打開今日魏夫人送來的這些東西里,最為重要的一樣。
雕刻福祿松竹圖案的木盒里,一塊溫潤如羊脂的玉佩靜靜躺在里頭。
與當初給出去的樣子不同,它下頭系的那條已經舊得褪色的紅絡子被換成了新的,絡子上添了顆同樣質地上乘的玉珠,早已沒了當初的落魄。
這正是兩家曾經定下婚約的信物,被分作兩枚的雙魚戲珠玉佩。
王婆婆摸了摸木盒里變得光鮮亮麗的玉佩,她默了片刻,最后長吐一口氣,做了決定,“你出嫁那日,便系上這枚玉佩吧,也算圓滿。”
元娘從王婆婆手里接過木盒,也細細撫摸起來,她有些出神。
這是她
孫令耀已經是十六七的年紀了,開始褪去臉頰圓乎的肉,介乎與青澀與成熟之間,逐漸冒出了青碴,論相貌,他必定比不過魏觀,甚至不比陳括蒼好看。
陳括蒼身上有沉靜的書卷氣,加上與他爹如出一轍的白皙膚色,為其增色不少,粗粗一眼看過去,也勝過多數人。
而孫令耀興許是祖上三代都是武將,即便他從來沒有習過武,可當他褪去肥胖,開始抽條,就比同齡的少年要高一些,看著不壯,xiong膛卻很硬,身體也很結實,是天生習武的好苗子。
這樣一個人,在鄉下已經能撐起門戶,不論是爭地還是搶水,往外一站都能叫外人忌憚的一個人,這時候卻哭得眼淚鼻涕糊了一臉,鼻子通紅,半點面子也不要了。
王婆婆沒說什么場面話,她慈和的雙手捧住孫令耀的臉,也不嫌臟,用老人獨有的糙厚溫柔的指腹幫他擦去眼淚鼻涕。
她聲音輕輕的,像鄉下夜里被風吹得晃動的油燈火光,伴隨著母親輕哄哭啼的嬰孩聲,靜靜地,輕輕地,柔柔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