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被擔菜小販夸有運道的中年男人,也就是廖娘子的夫君孫大官人,實際上經過官吏的一番磋磨,以及趁亂逃出后的顛沛流離,人從笑呵呵如彌勒佛般的白胖子,變得黝黑凹瘦,形容潦草。
任誰看都看不出他曾經的富貴,是南邊首屈一指的豪富,只會以為是不知道哪逃難來的流民。
兩人剛止住哭,眼下是多事之秋,廖娘子警惕地看了眼四周,見沒什么人冒頭,這才重新聚神和丈夫說話。
“你出了事,我那天殺的哥嫂非但不幫襯,還做局騙走了宅院錢財,如今,我身上只剩下些貼身的家私。當初幸而有陳家人收留我,我們六郎也是她家的孫兒帶著上進讀書,這才僥幸考中了舉人。”
孫大官人連連點頭,他能找到這里來,就是將事情來龍去脈打聽得差不多了,但聽到妻子親口所言,仍舊止不住感慨,“她們是大恩人吶!”
廖娘子對失而復得的丈夫是又慶幸歡喜,又忍不住沒好氣,但比起這個,別在外頭晃太久惹人眼才是最要緊的。但她也不能就這么把人帶進去,自己是寄居,陳家又都是孀婦女眷,貿貿然帶進去,就太冒犯且不知事了。
她叫丈夫在外面候著,自己先去和王婆婆說清楚緣由。
若是人家不肯他進來也不能生怨懟,到時想法子找地方湊合著住著,她身上多少還有點錢。
孫大官人自然是一個勁的說好,他不是沒有良心的人,甚至在當地出手豪紳,總是幫扶貧弱,捐錢給善堂,受過其恩惠的人數不勝數。否則,光靠他自己,便是城池被胡人占了,也不一定能逃出來,全是仰賴他人舍命相助。
廖娘子這才進去,留在外面的孫大官人把滾落在地上的冬筍一個個撿起來。
貴著呢,回去剝了筍衣一樣可以炒了吃。
他如今衣衫臟得很,灰褐色都掩不住的黑污,還打了不少補丁,直接把帶泥的筍抱在懷里,也不會讓衣衫變得更臟。
孫大官人只略略等了會兒,門便被呀吱打開。
雖說是小門,王婆婆也貼了門神和對聯,瞧著就叫人覺得這戶有在認真過活,日子蒸蒸日上。
孫大官人單手抱著筍,不自覺理了理身上的破爛袍子,他是個生意人,老謀深算談不上,但也精明圓滑,世故知事,嘴邊已經醞釀好了要說的感激的話。
他甚至度量著自己是不是該先行大禮,向人家道謝,陳家人的善心實打實救了他妻兒。
心中閃過種種思緒,但在小門徹底打開,為首的一個精神矍鑠的老嫗出現在面前的時候,孫大官人卻不由得怔住,什么話都忘了說。
從門內出來的老嫗正是王婆婆,她眉宇溝壑縱橫,凝成一個川字,說不出的嚴苛氣勢。但當她笑意盈盈的時候,眼角紋深,使人的目光只注意到她的笑紋,頓覺和藹可親,完全注意不到旁的去。
此刻也是如此,她藹笑迎接,熱情招呼,“快,快些進去,外面天冷風大。”
她的舉止看不出絲毫失禮之處,更沒有半分嫌隙。
人在困境之中,能遇到這樣的態度,只怕心里已經徹底被折服。
王婆婆把人給請了進去,轉身關門時,不忘探頭,左右看了眼,以防有誰發現了。不過,大抵不會,如今情形不好,巷子里的各家各戶都不大愛出門,便是真的得出門做活,那也是一早就走了,不會在門前逗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