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魏觀眼里輕柔的笑意頓時掩去,面色沉肅,說不上兇,但便似雕刻好的玉石,看著溫潤透光,觸之冰涼。好到了極致,但也沒什么人氣,像古籍中娟秀清正的字跡,只是供人瞻仰。
他將香囊復原,重新掛回腰間。
在門外侍立的小廝憂慮不安時,門被推開,魏觀挺直地站于其中,淡聲道:“走吧。”
看著魏觀始終端正的身姿漸漸遠去,小廝擦了擦額頭的汗,大松了口氣。雖說郎君從未表露,也沒什么砸東西、責打下人泄憤的惡習,但每每從老爺那回來,會比平時更為安靜,整個院子都沉甸甸的,一片死寂。
做主子的可以不覺察,做下人的卻要敏銳得多,只會更加忐忑小心。
魏府很大,魏相公品階有,錢財亦不缺,修建府邸自然是放開手腳,池塘游廊假山,樣樣不缺,在寸土寸金的汴京,甚至有專門飼養貍奴的園子。
正因如此,即便同樣住在外院,魏觀也約莫走了一刻才到魏相公的院子。
他到后,也并未立刻見到父親。
因著魏相公正在書房,里頭還有幾個朝中官員,顯然都是魏相公一系的人,他們前來,無非是商議朝政,或是如何制衡政敵黨派。
魏觀已經習慣,他立于廊下,不動如風,靜靜地等他們商議完,間或傳來他們稍大的說話聲,有時還有笑聲,對政敵鄙夷的笑,想著算計人成了以后滿足得意的俯仰大笑。
穿堂風吹得魏觀衣帶裳擺獵獵作響,也使得他思緒愈發清明,他隨意抬眼盯著廊上一處祥云彩繪,他父親是南地人,故而連畫這些的工匠都是從南邊乘船運來汴京的。描繪得如此精妙美麗,卻鮮少有人會向上望一眼,看完朱紅漆綠中的所畫的先賢故事。
建時如何靡費心思,也不過是落空,涂以先賢君子的典故,為的僅是客人來時偶然一瞥,驚嘆魏家家風在此不起眼的一角都能窺見,處處約束子弟,家風嚴謹。
呵。
他收回目光,慢條斯理地一笑,若當真如此嚴明,又豈能連定下的婚事都稀里糊涂作罷。
名聲,不過是做給外人看的。
正巧此時,書房的門被打開,風陡然涌進去,吹皺一眾書頁。
出來的各個官員,見到魏觀都是笑語盈盈,和藹地沖他招呼說話。
“哦,是賢侄啊,在這等魏相公?”
“還是魏公教子有方,謙和溫厚,姿儀出眾啊!”
“你剛從臨安府拔擢回汴京,還不知道吧,魏相公家的郎君才學亦是過人,連官家都有所贊譽。”
“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吶!”
……
他們各說各的,看起來和氣有加,渾然關懷子侄的叔伯模樣,誰也不知道,片刻之前,他們還在魏府的書房內,寥寥數語定下置政敵死地的謀劃。
魏觀便是不去聽也知道一二,他畢竟是魏相公的獨子,多少能察覺到。
但他臉上看不出半分異樣,克制地微笑著,同他們回應,一樣的滴水不漏,溫謙士子模樣,一舉一動寬和有禮,更是叫幾人連連點頭,甚至開始閑話家常,說說自家不成器的兒孫。
朝堂博弈,素來殘忍,他不至于迂腐到見不得半點謀劃,高高在上地指責殫精竭慮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