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跳如鼓,在想自己的說辭,是挑不出錯的,似是而非。
為此,她鼓足勇氣抬頭,對著他粲然一笑,溫婉明麗,完全察覺不出緊張,好似真的是相熟的人家里天真明媚的小娘子在隨意閑談。
他點頭,將她的反應(yīng)收入眼中,笑了一聲,配合道:“極巧,后日我與同窗相約同游金明池,不知會否恰好遇上。”
見他回應(yīng),元娘要更自信兩分,下巴輕抬,嬌俏兩分,“誰曉得呢,興許……看天意。”
“嗯,天意。”魏觀面對元娘時,眸中始終含著清淺笑意,不論她說什么做什么,在他看來都直白嬌俏,可愛得勁。
魏觀走后,元娘才進屋去尋王婆婆。王婆婆正教萬貫如何蒸飯能使米更香,她們家的白米也比別處好吃,因為不是簡單上鍋蒸,而是放在木桶里蒸熟的,蒸出來的米顆粒分明,沒有常見米飯的黏,入口是干香干香的,回味時帶著很淡的竹香。
這是王婆婆從前跟南邊來的廚娘學(xué)的蒸米法子,既簡單又好吃,便是再尋常的米,也能變得口感分明,味道香甜。
元娘進來時,王婆婆才抬頭隨口問道:“方才我聽著有些動靜,是怎么了?”
今日王婆婆蒸的是糯米,等晾涼了可以用來釀酒,元娘順手從簸箕上正曬涼的糯米里薅了一團,入口咬了咬,口感偏硬,很有韌勁,又彈牙,明明是尋常的米,蒸好后卻像裹了層油,色澤晶瑩透潤,一到圓簸箕上就自己散開。
她邊吃邊答道:“是魏觀,他說送門外土儀。”
元娘看似輕松隨意,余光卻偷偷瞥向阿奶,沒成想王婆婆真的只是頷首輕點,不做他想,“嗯,是個有心人,倒真客氣。”
“你怎么不喊我?”王婆婆懶得抬眸,邊忙著鋪平糯米,邊閑聊道,“該招待人家一會兒的。”
元娘眨了眨眼,轉(zhuǎn)頭滿臉無辜,“不怪我,是魏郎君說家中有事,不便久留的。”
她輕輕哼了一聲,似乎在委屈撒嬌,“都是我的錯好啦,哼。”
王婆婆算是拗不過這小祖宗,略有不耐的哄了哄,“我又沒兇你,好了好了,你去問問犀郎,自己把門外土儀分了。”
元娘就等著這句話呢,她扯了一團剛出爐,燙呼呼的糯米,左手轉(zhuǎn)右手,吹著泛紅的手,時不時吃一口。
她繞到小門回去,問了犀郎,毫無疑問,他沉迷讀書,哪有心思玩這些呢。何況,以他老成的性格,對陶土捏的玩意也不會感興趣,最終,都收歸于元娘囊下。
元娘抱著一整匣子的陶土小人兒,擺滿了美人榻上的案幾,她還分出了些花卉樹木,挑了劉知遠和李三娘出來,頗為興奮,幾乎坐不住椅子。
擺好了小人兒后,她就迫不及待自顧自地唱著,模仿起瓦子里諸宮調(diào)的表演,“天道二更已后~潛身私入莊中~來別三娘~~”
她邊唱,還邊晃動劉知遠的陶土小人兒,像是在竊竊走路般,時不時左右張望。
元娘有一把好嗓音,縱使沒特意學(xué)過,但記住了調(diào),唱起來也悠揚逶迤,比起瓦子里的伎者,她唱得沒那么嫻熟諳練,卻也很好聽,輕輕揚揚,帶著小娘子的輕盈靈動。
屋里,正帶著廖娘子在窗戶下,迎著天光繡帕子的岑娘子聽見了,搖頭淺笑,“青春少艾,才有這般悠閑樂趣,我啊,年輕時,也愛這些小玩意,如今擺在跟前也沒甚波瀾了,就連這日子也一日日沉悶起來,只當(dāng)熬著。”
廖娘子不接后面的話,只笑呵呵道:“年輕小娘子都愛這些,我那時候喜歡的是絨花,家中的姐姐妹妹沒少為了這吵架,你爭我奪的。真別說,當(dāng)年一點小事就吵翻了天,而今想起來,卻覺得真好,恨不能回到做女兒家的日子。
“出嫁了才知道日子苦。”
廖娘子搖頭感慨,至少未嫁時,家里人還是至親,天塌了也有爹娘頂著。如今啊,兄嫂都算計她,丈夫生死未卜,得帶著兒子寄居,幸虧遇上陳家人都善心。
熬一熬,熬到六郎有出息,日子總歸會有盼頭。
在廖娘子出神的時候,岑娘子還問起她為何孫令耀要叫六郎。
這個疑問倒是縈繞岑娘子心頭已久,畢竟,廖娘子的年紀瞧著,也不像是能生育過五個都夭折,再得了孫令耀的樣子。
“道士給算的命,說是我家官人命里該夭折五個兒子,得給令耀取乳名六郎,才算能瞞住。真莫說,那位道士實在有幾分能耐,也是他說六郎若留在原籍不得活,非得在汴京住著,才能平安長成,還會有光耀門楣的出息。
“你瞧瞧,我家官人出事,若非我們母子早已遷居汴京,尚不知是什么下場。搬來汴京后,六郎與犀郎做了同窗,才能有機遇得你們一家收留。真是,大恩大德,我……”
廖娘子說著便落淚,都想給她跪下了,岑娘子忙攔住了她,“說這些做什么,我們家也落過難,能幫一把是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