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都閑下來。
元娘本想上樓去,卻被王婆婆給叫住了。
看王婆婆的架勢頗為嚴肅,跟著一道進屋的短短幾息里,元娘把自己最近干過的事都仔細想了一遍,就差王婆婆忽然一拍桌,怒喝一聲,然后她就會倒豆子一般把自己干過的壞事說完。
然而并沒有。
王婆婆坐在深駝色的床帳下,靜靜道:“你漸漸大了,自己有主意,有些事我也該問個清楚。”
“元娘,你想高嫁還是低嫁?”
“啊?”元娘睜大雙眼,表情茫然,不知道阿奶為什么會這樣問。
她再如何活潑、不拘小節,也是個正當年紀的小娘子,猛然一問,驚訝過后,多少難為情。
元娘的手指無意識地繞著衣帶纏成卷,微微偏頭,不解道:“阿奶,你怎么突然問這個?”
“你的終身大事,自然要問過你。”王婆婆一反素日里的兇悍嚴肅,用的是平靜商議的語氣。
她坐在床榻上,暗沉的床帳雖然沒有放下,但是也擋住了左右兩邊。
王婆婆屋里的光線本來就不好,又是暮色昏沉的時候,陰影被拉得很長,整個屋子都像是籠罩在暗色里。一如王婆婆,她其實也不年輕了,雖然尚有幾分力氣,中氣足得能罵街,但是也不能掩蓋年紀。
況且,她也怕。
她這一生經歷太多,知道人命有多脆弱,她的丈夫、兒子,哪怕她再怎么不愿意,也都早早離她而去。
她怕自己的性命也會如丈夫和兒子那般說沒就沒了,有時候,一場急病,一個意外,世事多變換,誰也說不好。那她的元娘怎么辦?
王婆婆總希望自己能多幫元娘做點什么。
犀郎她不擔心,這個世道對男子寬宥,他怎么都能活下去,倘若僥幸考取功名,自有一番活法。元娘是女子,終身只能靠婚嫁,如此方不至顛沛流離,而且她生得太好,倘若他日真的要獨立門戶,還不知會有多少禍端。
為此,她的婚事倍加艱難。
即便是低嫁,也不是范家大郎之流的人,可以家世稍低,卻絕不能護不住她的元娘。
越是低嫁,越挑男子品性。
否則,只會是苦難的開端。
王婆婆怎么舍得元娘受苦,這是她一勺米一勺湯喂養到這么大的,亭亭玉立,小臉瑩潤。
她還記得當初好不容易各方周旋救下兒子,最后削去官職,散盡家財,只保下一條命。那時候,說不累不難是不可能的,她豁下尊嚴臉面,去求人,一家人狼狽的離開汴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