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那么多落選的師弟師妹,要屬她的身世最可憐。”段其風也悄聲道,“她本是一個小山村里的農家女,兩年前那村子染上疫病,村民幾乎死光,只她一個人運氣不錯,居然撐到我師父發現她,再之后我師父用靈丹妙藥將她救活,就把她帶上了山。聽她說,她從小到大都住在那村子里,還不曾到過像長安這樣的通邑大都。她現在無父無母的,身邊沒什么親人,既然她是我師父救下的,我自然有責任照顧她,這次下山,干脆順便帶她來長安瞧瞧。”
長安,大崇國都,如今世上最繁華興盛的一座城邑,誰不想親眼看一看呢?
引蛇出洞留暗記,群雄問罪是耶非(二)
長安,西市。
畫閣朱樓,雕梁繡柱,入目便是一片金碧輝煌,袨服靚妝的男女老少,在各家商鋪挑選著自己喜愛的貨物。有竹州的木雕,秀州的美玉,鴻洲的瓷器,逸州的絲綢錦緞;還有朔勒的貂皮,南邏的象牙,烏摩的琉璃,阿斯陀的香料香藥。
林林總總,春燕不僅見所未見,亦是聞所未聞。
她不由得睜大了眼睛,東張西望,幾乎路過每家商鋪都要停一會兒腳步,看什么都覺稀奇。
段其風當然不是第一次來長安,西市貿易的繁華,他從前已經見慣,這會兒他心里還在想著凌知白書信中所說之事,四周的喧嘩聲反而讓他心煩意亂,忽然走到一家酒肆門口,只聽門內傳來一陣婉轉的竹枝詞歌聲,轉頭望去,原來是酒肆的老板娘正在唱曲吸引客人。
他這才笑道:“只知道這家釀的酒好喝,沒想到老板娘唱的歌也這般好聽。我們逛這么久,也該坐著歇歇了,喝幾杯酒,聽聽歌吧。”
“不好聽。”春燕猶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開口。
“這還不好聽嗎?那你要求可真高。”段其風道,“不過甭管她的歌究竟唱得好不好,她家釀的酒真是一絕,我得坐著喝幾杯。你若不喜歡喝酒,你一個人在附近走走吧,只要別誤了時辰,我們得在傍晚前回客棧見師姐。”
春燕略一猶豫,聲音變得更低更輕,幾乎讓段其風聽不見她在說什么:“我聽過更好聽的歌。”隨后不等段其風詢問,她點點頭,又道了一句:“多謝段師兄。”遂轉過身,果真如一只歡快的小燕子般又躍入人群之中。
西市的一切都讓她感覺到新鮮,可惜她不是出手闊綽的豪門貴女,面對各種漂亮小玩意,她再眼饞,也知道自己買不起,只能看上幾眼便走,直到一家首飾鋪子里的兩支累絲金釵吸引了她的目光。
釵頭都雕刻成鳥兒的模樣。
一只似燕子,一只像喜鵲,栩栩如生,顯然就是一對。她實在忍不住,伸手拿起這兩支金釵細細把玩。那店鋪老板見狀,連聲呵斥:“誒!你做什么呢,趕緊放下!我這兒的首飾可都貴著呢,你弄壞了賠得起嗎?!”
定山弟子衣著雖樸素,但穿得絕對不破舊,那老板之所以對她如此態度,還是因為從她的行為舉止看出她絕對是個才進城的沒啥見識的窮丫頭。
春燕果然慌了神,立刻將金釵放下:“對不起,我、我不是有意的……”
發生了這樁事,春燕的心情瞬間變得低落,她走出店鋪,舉目望向遙遠的天穹,若有所思地出了會兒神,眼中的淚水搖搖欲墜,好半晌才把眼淚忍回去,又慢慢地走回適才的酒肆。
段其風正坐在桌邊喝酒,道:“出什么事了?”
春燕“啊”了一聲,不明白師兄為何會有此問。
段其風指了指一旁的窗戶:“剛才我雖聽不見你們的聲音,但能看見那家鋪子的老板好像張嘴對你說了什么,你就往后退了好幾步,你不會是把人家的東西給摔了吧?”
“沒有,我當然沒有。”春燕連忙解釋,將剛剛的事情敘述了一遍,滿以為能得到師兄的安慰,哪知段其風聽罷皺起雙眉,一只手點在她的額頭上,反而對她倍加指責,“你到底怎么回事,來定山已經兩年,還這么扭扭捏捏、膽小怕事,哪里像個江湖中人?店鋪里的東西擺出來,不就是讓人挑選的嗎?憑什么別人都能拿起來看,就你不能拿起來看?他趕你走,你還真就走,也不跟他理論嗎?”
春燕被他罵得有些懵,小聲地為自己辯解:“可是……可是我們下山前,師兄你不是囑咐過我,對待百姓們要客氣有禮,不可以仗著我們是定山弟子就胡作非為、欺凌弱小嗎?”
“現在可是他欺凌你,不是你欺凌他!”段其風氣不打一處來,“禮是相互的,我還教過你,我們行走江湖與人交往,應該做到不卑不亢——知道什么叫不卑嗎?他這般狗眼看人低,你居然還忍得下去。假若這事傳出去,還讓人以為我們定山弟子好欺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