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要是和尹若游的財富比起來,那就遠遠不如。
尹若游做下決定:“不如明兒我們一早就去西市,請幾個工匠,再置辦一些家什。”
一旁另外三人互相望望,點點頭,也不再推辭。
次日黎明,晴空萬里,日光燦爛,她們早早出了曇華館的大門,在街上一家小店用過了早膳,隨后一同前往了長安城最為繁華熱鬧的西市。
西市之內人潮如流,無論是最普通的平民百姓,還是本地的富豪鄉紳,抑或是外州來趕考的文人士子,又或是身騎高頭大馬的金紫官員,在這里都能看到,他們摩肩擦踵,逐隊成群,進入兩旁林立店肆,如金子般的陽光灑在那一排排紅墻綠瓦之上,喧嘩聲中充斥著人間煙火氣。謝緣覺在人流里走了一陣,哪哪都覺得新奇有趣,忽聽一陣叮叮當當的鈴鐺聲響,她停下腳步,往左前方望去。
凌歲寒幼時在東西兩市逛慣了的,這會兒也不覺得有何新鮮,遂將注意力都放在了謝緣覺的身上,見狀也順著她的目光望去,奇道:“那幾個胡商有什么不對嗎?”
“胡商?那他們牽著的是……駱駝么?”
“當然。”
“果真是駱駝。”謝緣覺低聲呢喃道,“我還是第一次看到駱駝。”
十歲以前的謝妙,其實身體遠比現在更差,多走幾步路就忍不住難受喘氣,她不得不遵醫囑,待在屋中靜養,讀書或作畫勞心費神,她也不能堅持太久,是以她每日最期待的事便是符離的來訪,她們兩人能一起談天說地。長安多胡商,東西兩市的店鋪有許多都充滿著西域風情,謝妙第一次聽說這些風俗,包括聽說駱駝這種動物,都是在凌澄的口中。可惜她在腦海中想象了很久,就是想象不出駱駝的雙峰應是何模樣,凌澄為此特地請了有名的畫師專門畫下一幅西市交易圖。
那是年幼時的謝妙對于四海臣服、萬國來朝的大崇盛世的最初印象。
往事又浮心頭,謝緣覺不由心忖,如此看來,自己其實已頗為幸運,現在的自己只要不太過勞累,多走一會兒路是沒有什么大礙的。
她的病不能有郁結積滯心中,因此凡事她都需要盡量往好處想,不可以自怨自艾。于是思緒又一轉,她抬眸將西市這一番熱鬧景象收入眼底,發現它們竟與幼時所見的圖畫相差無幾,心底便又生出隱秘的喜悅:縱然如今的圣人已不再是從前那樣的有德明君,縱然如今的官場有胡振川那樣的贓官污吏橫行,然而大崇的底子好,只要圣人愿意重新任用賢臣,勵精圖治,相信朝野上下很快會恢復清明。
而人總是貪心,得隴望蜀,謝緣覺也不例外,她終于親眼目睹了人世間的繁華興盛,便更想在這個人世間多停留幾年。
一來,再多看看這人世的美好;二來……直到現在她仍沒能找到符離的下落,她實在害怕在自己死前也得不到關于符離的一點消息,這將是她人生最大的遺憾之一。
因此之前在前來長安的途中,她與好幾家醫館的大夫比試醫術,除了向他們介紹自己的名字,還總會向他們打聽是否曾經見過一個姓凌的、與自己差不多年歲的娘子——以她對符離的了解,即使對方為躲避通緝而隱瞞身份,也只會改名,絕不會改姓。而自從重回長安,在這天子腳下,人多眼雜,她不便再如此打聽,只怕引起某些人的懷疑,惹來不必要的麻煩。但她只要一回憶起年幼時的往事——譬如剛剛進入西市的那一剎那兒,看到許多駱駝商隊的那一剎那兒——她就不可避免地想起凌澄。
這個人,這個名字,在她十歲以前的生命里留下了太多不可磨滅的痕跡。
“你怎么又在發呆?”突然響起的聲音又傳到她耳邊,原來是凌歲寒盯了她許久,見她出神許久不知想著什么,才終于忍不住再次出聲詢問。
“我是在想……”謝緣覺淡淡一笑道,“長安真是個好地方。”
凌歲寒默然,這句話她無法接口。
長安城承載了她最慘痛的回憶,也珍藏著她最歡樂的歲月。
它究竟算不算一個好地方?
凌歲寒自己也想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