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承硯一把攫過酒壇,拍開泥封,濃烈嗆人的酒香氣瞬間在書房彌漫。
他仰頭,將壇口對準唇齒便是一陣猛灌。
咕嘟——咕嘟——他鯨吞牛飲,酒水順著緊繃的下頜線流淌,浸濕了紅色的衣襟。
辛辣的酒液如同滾燙的刀子,割過喉嚨,灼燒著五臟六腑,而此刻,似乎只有這樣的烈酒才能堪堪壓制住他內(nèi)心的痛意。
幾口下去,壇中酒液已少一半。
這酒量對于往日千杯不醉的燼王來說本不算什么,但此刻……長風驚恐地發(fā)現(xiàn),王爺?shù)难凵褚匀庋劭梢姷乃俣葴o散、迷蒙起來,那絕非尋常醉態(tài),更像是某種意志被強行溶解的沉淪。
蕭承硯又是幾大口將酒飲盡,然后“咚”的一聲悶響,酒壇墜地迸裂。
他看著一地碎瓦,抬手,用袖口抹去唇邊的酒漬,臉上卻浮現(xiàn)出一種近乎詭異的、帶著解脫感的笑意。
“長風,”他聲音含混,帶著濃重的酒氣,目光飄忽,“你說,晚上的‘那個我’……是不是……挺痛快?”長風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寒意從腳底竄起,瞬間席卷了他周身。
王爺在說什么?他怎會羨慕那……邪祟!“他想做什么、便做什么……”蕭承硯忽然從懷中掏出一個形狀怪異的“鳥”,低低地笑起來,笑聲空洞而悲涼,“毋須顧忌身份、毋須權(quán)衡利弊……也毋須……怕自己成了邪祟傷了誰……”說到這里,蕭承硯忽然展開臂膀,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樣子,若有所思道,“如今,本王終于曉得,什么叫‘人模gui樣’……這個詞多好、多貼切……誰發(fā)明的?本王要賞!重重地賞!哈哈哈、哈哈哈……”長風看著王爺近乎瘋狂的樣子,又看著他一直握在手中手中形狀奇特的“鳥”。
那是當年藥師谷絕境,顧姑娘以枯枝碎布隨手所制的,雖簡陋,卻帶著他們沖出了瘴癘死地,掙得一線生機,那時候是長風,是她!連這王府的空氣里……都他娘的是她!”他的情緒激烈到了頂點,□□,眼神狂亂而痛苦。
“咳咳——咳咳——呃——”蕭承硯猛地咳嗽了幾下,一個劇顫,一口灼熱粘稠的鮮血,毫無預(yù)兆地沖破一直壓著它的喉嚨,從他的薄唇間慢慢流出,流經(jīng)下頜,滴在他修長的手上。
長風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凍結(jié),下意識脫口而出:“王爺!”他驚恐地看到,王爺那雙因痛苦和醉意而布滿血絲的眼睛里,那深褐色的瞳孔邊緣,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悄然彌漫開一圈如同凝固血液般的暗紅色。
是那個怪物即將接管身體時的特征!在西南,長風親眼見過數(shù)次,當這血色彌漫瞳孔,王爺就會變成那個冷酷、暴戾、毫無人性的邪祟。
“王……王爺?!”長風的聲音都變了調(diào),恐懼讓他下意識后退半步,手已經(jīng)按上了腰間的劍柄,渾身肌肉繃緊!白天,竟然在白天出現(xiàn)了!王爺清醒的意識還在,那黑暗的東西就要強行而出了嗎?!蕭承硯似乎對自己的口中的鮮血無所察覺,甚至對長風的恐懼亦毫無所覺,他依舊沉浸在那巨大的痛苦和質(zhì)問中,身體劇烈地搖晃著,那圈暗紅在他的瞳孔中詭異地擴散、加深……時間仿佛凝固了。
長風屏住呼吸,冷汗瞬間浸透了后背,他甚至能聽到自己心臟瘋狂擂動的聲音。
他做好了拼死一搏的準備,對象正是他誓死效忠的王爺。
然而,那恐怖的暗紅在即將吞噬整個瞳孔的剎那,似乎看到了什么,然后如同退潮般,猛地一滯,開始極其緩慢地、極不情愿地退縮、消散……半個時辰過去,蕭承硯瞳孔的顏色終于恢復(fù)如墨,只是那邊緣還殘留著蛛網(wǎng)般的血絲,昭示著方才的驚心動魄。
幾乎是同時,蕭承硯眼中那狂亂痛苦的光芒也迅速黯淡、熄滅。
仿佛耗盡了最后一絲力氣,他高大的身軀猛地一晃,失去了所有支撐,直直地向旁邊栽倒。
長風眼疾手快,一個箭步上前,用自己的肩膀牢牢接住了那具沉重而滾燙的身軀。
蕭承硯的頭無力地垂在長風的頸側(cè),灼熱的呼吸帶著濃重的酒氣噴灑在長風耳畔,手中卻依然緊緊握著那只壞了的“鳥”。
他徹底醉死過去,或者說,是那場與心魔、與蠱毒的激烈搏斗,耗盡了他所有的精力。
長風僵硬地站著,感受著肩上沉甸甸的重量和那微弱卻滾燙的呼吸。
書房內(nèi)一片死寂,只有燭火不安地跳動著,映著滿地狼藉,還有長風眼中那尚未褪去的驚悸與擔憂。
他側(cè)頭看著王爺蒼白疲憊、即使在昏迷中眉宇依舊緊鎖的側(cè)臉,心中翻涌著驚濤駭浪。
然后緊緊咬住自己的牙——公孫烈那家伙,總有一天,長風要親自取了他的頭顱!“王爺如何了?”一道窈窕的身影推門而入,她美麗明晰的鎖骨上赫然出現(xiàn)一個紅色蝴蝶印記。
長風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阿沅,然后又投向了鎮(zhèn)國公府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