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玄奘主意已定。他不再理會眾人呆滯的目光和嗡嗡的議論,一把扯下身上那件象征性的華麗錦斕袈裟(太重,礙事),只穿著里面的舊僧袍,跳下蓮臺。動作之敏捷,哪里還有半分剛才吐血的虛弱?
“諸位!時不我待!咸魚之怨,刻不容緩!貧僧去也!”他胡亂地對四周作了個揖,撥開人群,朝著西門方向,以一種近乎小跑的、與他高僧身份極不相符的狼狽姿態(tài),急匆匆地“逃”出了水陸法會現(xiàn)場。留下身后一地狼藉和無數(shù)張目瞪口呆的臉。
烈日當(dāng)空,玄奘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長安西郊的黃土路上,僧袍沾記了塵土。他遠(yuǎn)離了人群,臉上那刻意裝出來的“悲天憫人”和“神神叨叨”瞬間褪去,只剩下深沉的疲憊和刻骨的焦急。
“感化牛魔王…貧僧這張嘴啊…”他一邊走,一邊懊惱地低聲嘀咕,“這借口找得…連那簍子咸魚聽了都得喊冤!可…可時間緊迫啊芷汀…”他捂著胸口,那里還在隱隱作痛,每一次呼吸都牽動著神魂深處對那五指山陰寒地脈的感應(yīng)。那點(diǎn)黯淡的朱砂,如通烙印在他靈魂上的火炭。
如何精準(zhǔn)地把自已送到牛魔王的嘴邊,還得顯得“意外”且“自然”?這是個技術(shù)活??偛荒苷媾艿交鹧嫔介T口大喊“牛魔王,新鮮的唐僧肉,速來領(lǐng)取”吧?
正絞盡腦汁間,前方路邊的歪脖子老槐樹下,忽然傳來一陣粗魯?shù)膶υ?,伴隨著濃烈的妖氣(雖然很淡)和烤肉的焦糊味。
“哎,我說癩皮狗,你這兔子肉烤得跟黑炭似的,能吃嗎?”一個甕聲甕氣的聲音抱怨道。
“你懂個屁!這叫焦香!牛大王就喜歡這個味兒!”另一個尖細(xì)的聲音不服氣地反駁,“再說了,有的吃就不錯了!蹲這鳥不拉屎的地方盯梢,風(fēng)吹日曬的,連個過路肥羊都沒有!晦氣!”
“可不是嘛!都怪那黃風(fēng)怪,非說長安城水陸法會人多,唐僧肉沒準(zhǔn)會溜達(dá)出來…溜達(dá)個鬼哦!這都幾天了?毛都沒見一根!害得我們哥倆在這啃焦兔子!”
“噓!小聲點(diǎn)!黃風(fēng)大王耳朵尖著呢!不過話說回來,那唐僧肉…真那么神?吃了能長生不老?”
“廢話!那可是十世修行的好人!一點(diǎn)元陽未泄!金蟬子轉(zhuǎn)世!那肉,嘖嘖,聽說燉湯都不用放鹽,自帶佛光普照,聞一聞延年益壽,舔一舔百病全消,吃一口原地飛升……”
兩個頂著狗頭和獾頭、穿著破爛皮甲的小妖,正圍著一堆冒著黑煙的火堆,對著幾串焦黑的“不明物l”大倒苦水。
玄奘的腳步頓住了。他站在樹后陰影里,嘴角難以抑制地向上抽搐了一下。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fèi)工夫!黃風(fēng)怪?盯梢?想吃唐僧肉?
他深吸一口氣,整了整記是塵土的舊僧袍,努力讓臉上的表情顯得驚慌失措、六神無主。然后,他一步跨出樹影,用一種恰到好處、足以驚動那兩個小妖,又不會顯得太刻意的音量驚呼道:“啊呀!貧僧…貧僧的度牒呢?莫不是…莫不是掉在法會上了?這可如何是好!沒有度牒,如何通關(guān)西去,尋那牛施主探討咸魚…啊不,探討佛法??!”
他一邊“驚慌”地摸索著空蕩蕩的袖袋(度牒早被他“不小心”丟在法會上了),一邊腳步凌亂地朝著那兩個小妖的方向“慌不擇路”地走去。
“誰?!”狗頭妖和獾頭妖猛地跳起來,抄起地上的銹鐵叉,警惕地看向聲音來源。
只見一個清瘦的和尚,穿著洗得發(fā)白的僧袍,光頭在陽光下锃亮,臉上寫記了“我很慌”、“我很無害”、“我迷路了”。他嘴里還念念有詞:“完了完了…沒有度牒,貧僧豈不是成了黑戶?萬一被官差抓去,豈不是要罰貧僧…罰貧僧吃咸魚?阿彌陀佛,罪過罪過…”
兩妖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綠豆大的小眼睛里看到了難以置信的狂喜!
狗頭妖使勁吸了吸鼻子,獾頭妖則瞇著眼,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打量著玄奘,重點(diǎn)在他光潔的頭頂和那身雖然舊但一看就很“干凈”的僧袍上逡巡。
“光…光頭?”
“舊僧袍?”
“長得…白白凈凈?”
“嘴里念叨著度牒、佛法、咸魚?”
“十世修行的好人?”
“一點(diǎn)元陽未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