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燼和秦逸興蹲在蘇州河邊的空地上,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厍么蛑鴵靵淼哪景濉3快F里,一個歪歪扭扭卻結(jié)實的小攤漸漸成型——秦逸興甚至不知從哪搞來塊褪色的藍布,用竹竿支起來當(dāng)遮陽棚。
碼頭那幫人今早還問我呢,秦逸興叼著草梗,榔頭敲得砰砰響,說林小子咋不來扛包了?他學(xué)著工頭粗聲粗氣的腔調(diào),那細胳膊細腿的,該不會累趴下了吧?
林燼正往攤位上刻代寫書信的字樣,聞言頭也不抬:你可別告訴他們實情。他吹掉木屑,壓低聲音,這年頭,識字的比扛大包的少,招人眼紅就麻煩了。
秦逸興突然停下錘子,黑臉上露出罕見的嚴肅:俺懂。他粗糙的手指劃過木板邊緣的毛刺,前年有個會算賬的苦力,第二天就被人發(fā)現(xiàn)淹死在黃浦江話沒說完,兩人通時打了個寒顫。
晨霧散去時,小攤已經(jīng)支在了郵局斜對面。林時和沫沫并排坐在后面的木箱上——一個在整理報紙,一個在認認真真地往本子上描紅。林燼特意給兩個孩子都擦了臉,還借了把缺齒的梳子給沫沫扎小辮。
記住啊,林燼彎腰給弟弟系緊新鞋帶,有人問起,就說哥在碼頭搬輕貨。又扭頭對沫沫眨眨眼,要是看見戴鴨舌帽的巡捕過來,立刻喊賣報啦!
兩個孩子鄭重點頭,活像要完成什么重大任務(wù)。秦逸興蹲在旁邊悶笑:整得跟地下黨似的突然從懷里掏出個油紙包,給,炊餅!中午別餓著我妹子!
第一單生意是個穿陰丹士林布旗袍的女學(xué)生,要往北平寄信。林燼提筆時,發(fā)現(xiàn)自已的手居然在微微發(fā)抖——
媽的,比大學(xué)答辯還緊張
陽光漸漸爬上藍布棚頂,小攤前的銅板越堆越高。林時和沫沫的賣報聲脆生生地飄過來,混著有軌電車的叮當(dāng)聲。林燼望著弟弟不再滲血的腳趾,突然覺得:
這破破爛爛的小攤,好像比碼頭的麻袋更有分量?
傍晚收攤時,林燼蹲在角落里,就著煤油燈的光亮數(shù)銅板。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穆曧懤铮滩蛔∵肿焐敌Α怨裕裉熨嵉谋却a頭扛三天麻袋還多!
哥你笑得好瘆人林時正趴在地上練字,被他笑得毛筆都寫歪了。
你懂啥!林燼把銅板分成三摞,最大的那堆嘩啦推到弟弟面前,喏,存著交房租。又指著中等那堆,這是買紙筆的。最后幾個孤零零的銅板被他彈到空中,這些嘛明天給咱家時小子買麥芽糖!
林時眼睛瞪得溜圓,突然撲過來抱住他的腰:哥哥最厲害了!比閘北私塾的先生還厲害!
煤油燈噼啪炸了個燈花。林燼揉著弟弟的腦袋,突然想起21世紀那些嚷嚷讀書無用論的親戚——
感謝九年義務(wù)教育!感謝高考!感謝我爹媽當(dāng)年拿掃把逼我背古詩!
他低頭看林時歪歪扭扭的天地人,心里美得冒泡:誰能想到,當(dāng)年大學(xué)里摸魚練的瘦金l,現(xiàn)在成了吃飯的家伙?
遠處傳來賣夜宵的梆子聲,林燼突然把弟弟舉起來轉(zhuǎn)了個圈:等著吧!等哥再攢點錢,送你去正經(jīng)學(xué)堂!
林時在半空中咯咯直笑,破窩棚的屋頂漏下星光。那些曾經(jīng)讓他頭疼的文言文、數(shù)學(xué)公式,此刻都成了最珍貴的金手指。
爸媽要是知道
林燼把弟弟放下來,鼻子突然有點酸,肯定會說:早讓你多練字了吧!
夜風(fēng)吹動記賬的破本子,上面歪歪扭扭寫著:
今日進賬:37文
給弟弟買鞋:-15文
沫沫學(xué)費存款:5文
剩余:17文(驕傲!)
林時仰著小臉,眼睛亮晶晶的,拽著林燼的衣角不撒手:哥哥,我也想被貨箱砸一下腦袋!他比比劃劃地模仿林燼之前吹牛的樣子,這樣就能開竅,變得和哥哥一樣厲害了!
林燼一聽,差點被口水嗆到,抬手就給了弟弟一個腦瓜崩:笨蛋!你哥我那是那是天賦異稟!你貨箱砸一下只會變傻子!
林時捂著額頭,癟著嘴不服氣:可秦哥哥說,你以前連自已名字都寫不利索
咳咳!林燼一把捂住他的嘴,左右張望了下,壓低聲音,這事兒不準再提了!走,叫上沫沫,咱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