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我跟他們走。」葚念不敢看他的眼睛,低頭盯著戶口本上自已的照片,那是高一那年拍的,笑得像顆太陽糖,「但我有個條件,讓我單獨跟他說句話。」
桑宏明猶豫了一下,揮手讓保鏢退到門外。房間里只剩下他們兩人,空氣中彌漫著血腥味和酒精味。葚念走到桑淮面前,伸手替他擦掉嘴角的血,指尖觸到他滾燙的皮膚,忍不住顫抖。
「桑淮,」她的聲音很輕,像怕驚醒什么,「你記不記得高二那年,你說要帶我去看海?」
他的喉結(jié)滾動著,說不出話。
「你說大海能吞掉所有難過的事,」葚念笑了,眼淚卻掉了下來,「可后來我才知道,有些難過是海水沖不淡的,比如眼睜睜看著你被人帶走,比如」她頓了頓,從口袋里掏出枚貝殼,正是七年前在海邊撿的那枚,「比如你答應過我,再也不會讓我一個人淋雨。」
貝殼被塞進他掌心,棱角硌得他生疼。他看著葚念轉(zhuǎn)身走向門口,白色裙擺上的血跡像朵盛開的彼岸花,突然想起母親生前最愛種的就是這種花,她說彼岸花開在三途川邊,是連接陰陽兩界的花。
「葚念!」他猛地喊住她,「等我回來!」
她沒有回頭,只是抬手揮了揮,像在告別一場漫長的夢。門被關(guān)上的瞬間,桑淮聽見桑宏明在走廊里說:「把她送回她家,以后不準再讓她靠近桑淮。」
接下來的半個月,桑淮被軟禁在桑家老宅。每天都有不通的人來給他上課,從企業(yè)管理到商業(yè)談判,唯獨沒人提父母的死因。他把自已關(guān)在房間里,對著墻壁上父母的合影發(fā)呆,直到某天深夜,他在父親的書房里找到一個上了鎖的鐵盒。
鐵盒里沒有遺囑,只有一疊醫(yī)院的檢查報告。父親的名字下面赫然寫著「肝癌晚期」,診斷日期是車禍發(fā)生前一個月。桑淮捏著報告的手指冰涼,突然想起車禍那天早上,父親曾塞給他一張紙條,上面寫著「別信任何人」。
他猛地站起身,撞翻了身后的椅子。窗外的月亮又圓又亮,像極了葚念笑起來時彎成月牙的眼睛。他拿出藏在床墊下的手機,顫抖著撥通那個爛熟于心的號碼,卻只聽見冰冷的女聲:「您所撥打的號碼已關(guān)機。」
與此通時,葚念正坐在大學宿舍的床上,看著窗外的月亮。她的手腕上纏著紗布,是那天被玻璃劃傷的。床頭柜上放著桑淮送她的第一份禮物——一個用易拉罐拉環(huán)讓的戒指,旁邊壓著封信,是桑宏明讓人送來的,里面只有一張支票和一句話:「桑淮已訂婚,望自重。」
她拿起拉環(huán)戒指,戴在無名指上,金屬的涼意透過皮膚滲進心臟。隔壁床的李颯翻了個身,迷迷糊糊地說:「念念,還不睡啊?明天還要考試呢。」
「快了。」葚念笑了笑,關(guān)掉床頭燈。黑暗中,她摸到枕頭下的貝殼,上面似乎還殘留著桑淮掌心的溫度。她想起最后一次見他時,他眼里的紅血絲和那句「等我回來」,眼淚終于無聲地滑落。
她不知道的是,此刻的桑淮正撬開老宅的窗戶,跳進冰冷的游泳池。他要去葚念的學校,要告訴她父親的死另有隱情,要告訴她那張訂婚通知是假的。可當他渾身濕透地站在女生宿舍樓下時,卻看見三樓的窗口,葚念正把一枚銀戒指戴在手上,旁邊站著個陌生的男生,正溫柔地替她整理頭發(fā)。
桑淮僵在原地,任由冰冷的雨水和池水混在一起,從發(fā)梢滴落。他想起葚念曾說過,她最喜歡銀戒指,因為銀會越戴越亮,像他們的感情。可現(xiàn)在,那枚銀戒指戴在別人手上,戴在她手上,刺得他眼睛生疼。
他慢慢蹲下身,將掌心的貝殼緊緊攥住,直到尖銳的棱角劃破皮膚,鮮血滴在水洼里,暈開一片暗紅。遠處傳來宿舍樓關(guān)門的聲響,他抬起頭,看見三樓的燈滅了,只剩下那枚銀戒指的反光,像一顆冰冷的星,墜落在無邊的黑暗里。
而葚念此刻正躺在床上,把那枚拉環(huán)戒指摘下來,放進一個小盒子里。盒子里還有很多東西,桑淮送的每一支筆,每一張紙條,還有七年前在海邊撿的另一枚貝殼。她輕輕合上盒子,眼淚滴在盒蓋上,洇開一小片水跡。
也許桑淮說得對,大海能吞掉所有難過的事。只是她不知道,要把多少難過扔進海里,才能換回那個在夕陽下騎著自行車,笑得像個傻子的少年。而桑淮也不知道,他攥在掌心的貝殼里,除了他的血,還有葚念昨晚偷偷塞進去的紙條,上面只有一句話:「我在海邊等你,直到海水把我們的名字磨平。」
雨還在下,仿佛要把整個世界都淹沒。兩個少年隔著洶涌的人潮和無盡的誤解,在各自的黑暗里蜷縮成繭,等待著某一天,陽光能穿透厚厚的云層,將那些被雨水浸泡的過往,曬出溫暖的味道。只是他們都不知道,這等待,需要七年,甚至更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