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輩子啊,盡力了。”她說。
能走到如今的位置,她已燒盡了一生的心力。
以傅家庶女的身份進宮,一朝飛上枝頭,憑借恩寵無雙,順利攬下皇后、皇太后的寶座,誰不嘆一聲命好?
可誰家好命的姑娘出生便沒了親娘,記事起到十歲沒見過父親,家中姊妹眾多,無一人憐她憫她,甚至還要克扣她那微薄的分例,三天兩頭捉弄她戲耍她讓她當眾出丑。
傅蓉微能走到現在,不是時勢造她,而是她磨牙吮血一步一步自己摘到手的。
可惜,人事已盡,天命無常。
傅蓉微一把抓住了叛軍的刀,她的手那么穩,反倒是持刀的叛軍畏縮了,不由自主地一顫,傅蓉微將刀尖毫不猶豫地送進自己的頸中,眼尾掃過來的弧度猶如在半空中旋開的鋒利柳葉,是她對這個亂臣賊子最后的震懾。
兗王也愣了一瞬。
只那一瞬的功夫。
傅蓉微用盡最后一口氣,推開叛軍仰面翻下了城墻。
那情景在城下人的眼中拉長了無限遠。
姜煦頂著漫天的箭雨,縱馬上前,將傅蓉微破敗的身體接在懷里——“太后!”
傅蓉微五臟六腑差點震碎了,她枕在他冰冷的輕裘上,抬手拽住他的衣領:“姜良夜……你把哀家的尸體放下,哀家要與馠都同葬。”渾身的血液通過頸上的傷口向外噴薄,她已經不剩多少力氣了,手正止不住地下滑。
她終于看清楚他的模樣了。
深邃的眉窩里映著北地霜雪的顏色,除了那股莫名的冷意,還有種天高地遠杳渺。馠都的男子拈花弄粉養不出這韻味,那是在風中自由生長的意氣和風華。
他像是一簇被冰封住的火,明明看得見,卻怎么摸不著。
傅蓉微眼前逐漸模糊。
姜煦用手指死死摁住她頸下三寸的位置,無濟于事,只能拖延著,讓她多說幾句話。
傅蓉微將早已準備好的懿旨塞進姜煦的懷里,道:“哀家留下懿旨……請姜少帥代呈給皇上……請皇上牢記棄都之恥,勵精圖治……他一日不回馠都,哀家一日不超生,寧可無謚,無陵,無廟……姜良夜,哀家命你輔政,匡扶社稷。你記得一定要回、回……回家!”
凄厲地嚼碎了最后兩個字。
傅蓉微的血染了他滿身。
姜煦持槍如白虹貫日,破開了刀林箭雨,他終是抗旨將傅蓉微的身體帶走了。
他撤進山里,軍馬暫停在溪邊休息,他把傅蓉微的身體抱下馬,擱在上游的溪水里,沖洗干凈血污,再用袖口擦了擦她慘白的臉,卻不小心越抹越臟。
他停下了動作,無聲的盯著她瞧了半天。他不說,誰也不知他心里在想什么。
副官上前:“少帥,此戰已成定局,幸好迎到了皇上,國本尚在,一切皆可從長計議,徐徐圖之。”
現在只有皇太后的尸體是個麻煩事。
一路逃殺,沒有靈柩,沒有儀仗,他們總不能用馬駝她回去,好歹路上置辦些行頭,備薄棺一口將就著也好。
姜煦終于開口了:“她不想離開馠都。”
副官低頭:“可一國太后,咱不能真把她扔在城下受那群chusheng的糟踐。”
姜煦把傅蓉微從水里撈出來,放于馬上,圈在身前,她的頭無力地靠在姜煦的肩窩里,再也不會睜開眼睛了。
姜煦道:“傳軍令,大軍繼續北上,不得耽擱,一切軍務由你暫代處置。你回去之后向大帥稟明,容我遲些日子歸……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