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煦道:“傳軍令,大軍繼續北上,不得耽擱,一切軍務由你暫代處置。你回去之后向大帥稟明,容我遲些日子歸……駕!”
他扔下一句話,調轉馬頭就跑。
梁副官急追了幾步,上趕著吃了一頭一臉的灰,姜煦早已竄進了林深處,隱匿了行蹤。
兗王強占了馠都,三天后自立為帝,改國號為胤。
一場戰亂令馠都城百廢待興,滿目的荒敗中,馠都城北的料峭之地悄無聲息興建了一座梅園,園中所栽皆是花中名品,甚至還起了一座花神廟,供奉了一位玉貌花容的梅仙子。
大梁年僅六歲的皇帝,逃到居庸關,得到了姜大帥的庇護,定都城于華京,重用當年護他出城的一眾老臣。
皇帝于華京再行登基大典,改國號為北梁。以淮河為界,與故國舊地徹底決裂。
皇帝年紀小,性子軟,極好拿捏,政務上的話事人還是以一干老臣為主。
唯有一事,無論六部的人如何爭吵進諫,皇帝都咬死了不松口。
——殉城于馠都的皇帝生母,傅蓉微,性情剛烈,純粹,可薨逝至今,無謚,無陵,無廟。
老臣們想將缺的禮數和尊榮都補全,卻始終不得皇上的首肯。
皇帝寧冒天下之大不韙,頂一個不孝不仁的后世罵名,卻時常跟在姜煦的身后,不厭其煩追問一句話:“你到底把朕的母后葬在哪了?”
姜煦從不搭理他。
直到十余年后,北梁的鐵蹄再踏破了馠都的城門,三軍主帥姜煦于猗蘭宮飲鴆,死前手里折了一枝當季的臘梅。
疏影暗香,伴君長訣。
玉瘦香濃,檀深雪散。
今春的
花姨娘心疼地攬她入懷,道:“我兒,你可算是醒了!”
傅蓉微渾身沒力氣,推拒不得,渾渾噩噩的將下巴擱在花姨娘的肩頭上,瘦削的兩個人互相硌著對方的皮肉,都不怎么舒服。傅蓉微鼻尖輕皺,聞到了花姨娘發間淺淡的蘭膏香。
她像是一下子從高高在上的云端跌入了凡塵,下墜時被那種熟悉的溫情團團裹住,毫發未傷。
“姨娘……”傅蓉微尚未搞清楚今夕何夕,喃喃問道:“您怎么在這啊?”
“哎喲——”另一婦人端著清苦難聞的藥碗走上前,絮叨著:“姑娘您這一病,姨娘衣不解帶地守了您七天哪!天地觀音如來佛……現在可好了,終于醒了,這藥看來還是有幾分用的……”
傅蓉微的目光先落在了湯藥上,繼而抬眸瞧清了那張慈眉善目的婦人臉。
鐘嬤嬤,出閣前一直照顧她飲食起居的奶娘。
她輕輕哄著:“……姑娘,喝藥。喝了藥,病就好了,不痛了。”
傅蓉微從生到死再到生,沒有任何喘息之機,便被迫接受這樣一個離奇的事實——她死而復生,回到了十四歲,那個春寒料峭的三月。
她在這一年生了一場來勢洶洶的大病,性命都差點交代進去。
侯府里的下人踩高捧低,日子難捱,她病中連個郎中都請不到。
花姨娘和鐘嬤嬤就是這樣日日夜夜的守著她,生熬了過來。
傅蓉微倚在花姨娘的懷里,枕著她軟綿綿的香脯,比冷硬的玉枕舒適許多,她的目光越過窗外,瞧見院子里有一株白玉蘭早早綻開了枝頭錦簇。
傅蓉微伸手指著那樹道:“年年就數它最著急,別的樹都還睡著呢,它非要開在人家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