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眼,可真是令人難以忘懷。
一身銀白輕裘,領口處圍了一圈柔軟的風毛。左肩上架著虎獅怒目的精鋼臂縛,披晶帶雪,在金碧堂皇的燈燭下折出森冷的肅殺。
可偏他一身配飾全都綴滿了鞓紅,不止發帶、絳帶,甚至連腰間所佩帶鉤都是一枚血玉。
紅白纏撞在一起,映在她的眼中,賞心悅目至極。
她精心侍弄一整年的臘梅未及盛開,便枯死在了寒冬臘月,然而冥冥之中,花魂好似又以另一種姿態綻放在她眼前。
猗蘭宮緊閉的雙門拉開一條線。
窈窕婀娜的宮人一身青綠,自外面昏暗的天光中走進來,端正跪在傅蓉微面前,面帶喜色,道:“娘娘,有消息了,陛下他們在北上的途中與回都勤王的姜少帥碰上了面。姜少帥率輕騎三千擊潰了叛軍追兵兩萬,此刻正往馠都方向來,必定能救娘娘出宮一起離開。”
傅蓉微正在繡一幅畫扇,宮變濺了滿城的血,叛軍當前,她手下針腳絲毫不亂,姚黃牡丹綻于絹上,二十一歲的太后,尚有一張年輕動人的容顏,又在深宮里養得一身富貴嫻雅,她似乎不忍,卻不得不說:“姜良夜啊……他救不了我,誰也救不了我。”
牡丹花瓣如同灑金一般在她手中穿針引線,傅蓉微道:“哀家是大梁的皇后、太后,寧殉城,不北遷,不乞降。”
宮人聽了這話,哀從中起,掩面而泣:“娘娘您何苦呢……陛下還那么小,又遭逢大變,此刻正眼巴巴盼著與您母子相聚,您若殉了,陛下該多痛啊!”
傅蓉微眼里一片死寂,提及親骨肉,也不見絲毫波動:“哀家就是要他痛,痛進心里,痛進骨子里,他才能記著今日的屈辱。帝王北遷,國土割裂,大梁變北梁。圣主年幼,老臣主和,哀家這一雙眼睛,已經能望見十年后故國春深的光景了。”
三天前,先帝駕崩了。
新皇登基的第三日,兗王迫不及待發兵逼宮,先帝的靈柩還停在朝暉殿里,正陪著列祖列宗們靜默的注視著這一切。
宮里得到消息太晚了,倉促間,傅蓉微只來得及給皇帝換上尋常百姓的衣裳,托付一眾老臣帶著他,混跡在逃亡的百姓中,出城北上,往居庸關尋姜大帥的庇護。
傅蓉微不肯一起走。
皇帝棄都而逃已是奇恥大辱。
傅蓉微身為太后,身為皇帝的母親,她想擋在城墻上,替大梁和自己的兒子,扛一扛后世史書的唾罵。
——用她那一身單薄伶仃的脊梁。
傅蓉微擬好了懿旨,蓋上太后的寶璽,用絲帶扎了,放進袖中
,仍不緊不慢道:“哀家就在馠都城下睜眼看著、等著,永世不超生。皇上若真有孝心,哀家便一定能等到他殺回馠都的那一日……”
傅蓉微在賭。
賭她兒子身體里的血脈能像她多一點,別去像他那病鬼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