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芳華姑姑今年已經(jīng)三十二歲,眼角已有了細紋,是個婦人了,但她本來生得容貌秀氣,又因自幼跟著敬敏太后長大,從世家小姐的貼身丫鬟一路做到如今皇帝的御前掌事嬤嬤,身上有一股大家閨秀一般的端莊氣質(zhì)。
葉傾懷腦中不禁生出了一個念頭:芳華姑姑年輕的時候,想來也是個秀麗的美人啊。
她將目光收回到手里的奏折上,問道:“外面雨還大嗎?”
“似乎是小了點,不過看勢頭要下一整晚。”
說完這句話,屋里安靜了下來。
見葉傾懷埋頭政務(wù),芳華姑姑在一旁默默檢查起屋內(nèi)的炭火和茶點來。
葉傾懷看著手里的折子,良久,卻沒有翻動到下一頁。
她的眼前仿佛浮現(xiàn)出了前世最后在太和殿上看到芳華姑姑的那一眼。
那時的她批發(fā)跣足,像個發(fā)了瘋的婦人,被禁衛(wèi)駕著肩膀拖下了殿去實施鞭刑,可她最后落在葉傾懷眼中的,卻是蓬頭垢面的亂發(fā)下那雙黑亮的眼睛。
她看著葉傾懷,如同一個真正的母親一樣,她用最后一眼無聲地安慰著葉傾懷不要怕,可那安慰中又夾雜著擔憂,像在擔憂她不在了以后葉傾懷未來的路該怎么辦。
在那雙毅然決然的黑眸中,葉傾懷惟獨沒有看到的,是對死亡和痛苦的恐懼。
“姑姑,你怨朕嗎?”景壽宮安靜的書房里,葉傾懷驀地扔出了這么一句話。
芳華姑姑一愣,停下了手里的活,看向了皇帝,笑道:“陛下說什么傻話呢……”
葉傾懷卻未看向她,而是將目光瞥向一旁的硯臺上,道:“若不是為了瞞住朕的身份,姑姑本可以像其他宮女一樣,到了年紀出宮去過自己的日子。以母后與姑姑的感情,應(yīng)當會為姑姑指一門姑姑滿意的婚事。是朕耽誤了姑姑的一生。”
聽到“婚事”二字,芳華姑姑的神色明顯暗了一下,但很快她的嘴角又浮上了笑意,道:“對奴婢而言,沒有什么婚事是比能陪在陛下和娘娘身邊更好的了。”
見葉傾懷仍不釋懷,她放下了手里的活,走到了葉傾懷身邊,半蹲在她案邊,像她小時候一樣對她和顏悅色地問道:“陛下既然這么問奴婢,那奴婢也問問陛下,陛下心里怨恨敬敏太后嗎?”
葉傾懷默了默,道:“怨過。朕小的時候總在想,為什么別的皇子就能開開心心為所欲為,而朕卻只能活在別人的影子里,過著謹小慎微如履薄冰的日子。如今朕才能體會到母后當初的不易。若是賀家受到舅舅的牽連倒了,母后在宮中必也沒有地位,更遑論妃位。而朕作為沒有母家庇佑的公主,恐怕也只能落得個遠嫁他鄉(xiāng)的結(jié)局。換做朕是母后,恐怕也會做出一樣的選擇。”
葉傾懷嘆了口氣,又道:“母后只是沒有想到,朕會陰差陽錯地坐上皇位。可是,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若沒有母后,朕都不會來到這個世上,又何論其他呢?朕現(xiàn)在對母后,早已沒有怨懟,只有感激和惋惜。”
聽到“惋惜”二字,芳華姑姑也跟著無聲地嘆了口氣,道:“娘娘就是思慮太過,為誰都想考慮得周全,才會走的那樣早。”
“陛下對娘娘的心思,也是奴婢對陛下的心思。奴婢從小就跟著娘娘,若是沒有娘娘,奴婢早就不在人世了。奴婢說句僭越的話,在奴婢心里,一直把陛下當作是自己的孩子一樣。奴婢雖然沒有成家,但是有娘娘和陛下,便有了家人,奴婢一點也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