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
圣誕節過后,沒多久就要寒假。學校里已經通知放寒假的時間,綠禾算了算日zi,媽懷孕大概是六個多月了。她試探xg地跟媽說,寒假不回家,留在學校這里兼職。媽很快就答應了。
除夕照例是要回家的,這是個團圓的日zi。可以和陳先生團圓的是他的家人,她也有自己的家人。只是回了家,她不知dao拿chu一個怎樣的態度面對懷孕的媽媽。該開心地為她祝賀嗎?該給她zuo一頓好吃的飯嗎?從前迫不得已回家,如今也要回家嗎?“過年可以去哪里?”這個問題chu來后,綠禾心中生chu種危機gan。
臘八節那天。綠禾接了一個電話,她媽在電話里哭哭啼啼好似chu山送殯。
標會”倒閉,她爸被抓,依法對其判chu1有期徒刑一年十個月,并chu1罰金人民幣6萬元。
夜里,綠禾躺在床上,腦海里浮現chu一個場景。爸被抓的時候,是怎么樣zi的?警車里tiaochu來幾個人,警笛驚天動地吶喊著,宣告正義的制裁。銀晃晃的手銬拷在了爸的手上,媽在后邊大著肚zi面如菜se。naai來了,伯伯來了,一屋zi的人神chu鬼沒,媽的哭聲慘厲到hua稽的程度,naai一邊托著媽的大肚zi嗚嗚地訴苦。一整晚她反反復復地zuo這個夢。
半夜醒來的時候,渾shen汗津津。她不受控制地想起在香港的那一夜。陳敬對她施nue的那一夜。疼痛、屈辱、委屈、害怕。但是那晚她在他shen邊卻睡得那么沉。甚至連夢境都不chu現。她竟然可恥地希望不如他再來鞭打她一次,給予她機會去暫時利用shenti的疼痛忘記現實的苦楚。
除夕前,綠禾終于還是回家了。xia了巴士,還要拎著行李走一小段路。繞過一個長滿葫蘆草的小池塘,往里走是小區。一面面剝落的墻ti死死嵌著日積月累的黑膩污穢,從污穢里長chu青苔來。低著tou走著,樓dao里迎面chu來兩個冒失的小孩尖聲叫嚷著,到家了。
傍晚四dian多,屋zi里光線黯淡。電視機里播著虛假的賣藥廣告,廚房飄chu來nong1重的藥香。她看到她媽側shen堵在那爐zi旁邊,啃著半個蘋果。
“媽。我回了。”她看到媽笨拙地往她這里看了看,上xia狠狠地打量,好像面對詐騙犯一般。于是她又說,“媽,你病了?怎么煮藥?”她走近,看到她tou發依舊tang得蓬蓬松松撂向耳后,扎成一個黃赤赤的小髻。她不止胖了許多,也老了許多,臉上不知怎么有dian凸凹不平,上tou有芝麻一樣的黑斑。
她媽拿了一個蘋果,往綠禾手心里sai,“吃著吧。我沒病,這是你nai開的藥,說是安胎藥。”媽不愿意多說些話,她也沉默著了。在家的時候她只是忙碌著,不guan忙碌什么,總之就是忙碌著。忙碌起來她就不會想很多事qg。媽忍不住的時候,向她凄凄慘慘地哭訴,哭訴生活的無望,哭訴她所不能接受的卻又必須接受的苦楚。她也只能沉默,悲痛到了,也落上幾滴yan淚。
她又能zuo些什么。她已經貢獻chu了日日夜夜的睡眠。
年總要過的。一到了夜晚,綠禾便把家里大大小小的燈都打開,照得屋里慘白慘白,但總比昏暗的要好。除夕夜外tou鞭炮聲齊齊響震耳yu聾,她把洗碗池里的泡沫捧在手里又浸rhui中,轉tou看媽坐在屋里殷勤地給娘家人打電話拜年,她愈發覺得屋里的燈照得一切有如雪地深林,靜悄悄的無聲無息。她心里莫名恐懼極了。
到了年后兩三天,夜里月亮上來的時候,她在家里還是能聽到疏疏落落的爆竹聲,她在陽臺收著衣服,爆竹的硫磺味散到她面前,她gan到一gu哀愁壓在她心上。她不知dao究竟這無邊無際的哀愁從何chu1來。
這個年過得很隨便。綠禾他爸在家的時候,年前要殺雞殺魚的,年夜飯六dao菜有葷有素的,年夜飯后,住得近的叔伯兄弟也會走動拜年。這個年寂靜得多,來拜年的除了綠禾他媽的兩三個妯娌,也只有幾個電話。年后她陪他媽去看他爸。她看到他爸腦瓜中間突兀的幾條稀疏的tou發,似乎多摩挲幾xia就要全掉光一樣。她記得他沒這么地老,也沒這么地慈祥,盡guan這種慈祥更像是疲憊多一些,但是她看著他,還是覺得沉痛又可憐,并且從這gu可憐中又生
出憎惡來。
回家路上她想起陳敬,陳敬有一頭烏黑油亮的短發,平時總是用矜貴溫和的語氣同她講話,很少很少生氣。那晚他施虐的時候,攬著她的時候身上仍然是清新的香味。他似乎永遠不會被打倒。他是那樣理所當然的自信和慢條斯理,他不會被可憐,特別是被她可憐,那太滑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