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樂宮暖閣。
珠簾低垂,龍涎香的氣息沉郁地彌漫著。
呂娥斜倚在鋪著金線軟墊的鳳榻上,指尖捏著一枚玉質的棋子,久久未曾落下。棋盤上黑白交錯,局勢膠著,如同這深宮中的暗流。
雪鳶悄無聲息地出現在珠簾外,如同融入陰影的一片雪。她微微垂首,清冷的聲音毫無波瀾地響起:“娘娘。”
呂娥眼皮都未抬,指尖的棋子輕輕敲在棋盤邊緣,發出清脆的微響,算是回應。
“范尚在御花園西北廢園處,處置了一個可疑之人。”雪鳶的聲音平淡得像在陳述一件無關緊要的瑣事,“那人身著雜役灰衣,行事詭秘,似在傳遞消息,被李長順撞破后意圖滅口。范尚帶人圍堵擒拿,手段狠絕,當眾下令挑斷手腳筋、卸下巴、敲碎滿口牙齒,搜身去毒。”
暖閣內一片寂靜,只有更漏滴水的聲音,滴答,滴答,敲在人心上。
呂娥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指尖的棋子終于落下,點在棋盤一個不起眼的角落。她甚至沒有抬眼,只是淡淡地問:“哦?人死了嗎?”
“沒有。范尚刻意留了活口,但已廢了。”雪鳶回答。
“嗯?”呂娥輕輕應了一聲,仿佛在聽一件尋常公事。
她端起旁邊小幾上的溫茶,淺淺啜了一口。
雪鳶沉默片刻,清冷的眸子里掠過一絲極細微的不解,終于還是開口,“娘娘,范尚如此行事,手段酷烈,動靜不小,恐惹非議。他這般張揚立威,是在向您表功,還是……”
呂娥終于抬起鳳眸,那雙深潭般的眼睛里沒有一絲波瀾,只有一片冰冷的了然和洞悉一切的深邃。
她唇角甚至勾起一抹極淡、極冷的弧度。
“表功?他范尚還沒蠢到以為哀家會因此嘉獎他。”呂娥的聲音平靜無波,帶著一種掌控全局的冷漠,“他是在告訴哀家,他在替哀家‘清理門戶’。也是在告訴霍莽,他范尚是條會咬人的狗。”
雪鳶微微蹙眉:“娘娘的意思是?”
呂娥的目光落在雪鳶臉上,帶著一絲審視的意味,話鋒微轉,“雪鳶,依你看,范尚此人……如何?”
雪鳶似乎沒料到呂娥會突然問起這個,略一沉吟,聲音依舊清冷如常,“回娘娘,此人……心思縝密,手段果決,且狠辣異常。行事不循常理,常能出其不意。更難得的是,他極擅揣摩人心,尤其擅于利用他人弱點。今日廢園之事,看似莽撞立威,實則步步為營,既除隱患,又懾服手下,更是在向娘娘您和霍莽兩邊同時傳遞訊號。”
呂娥鳳眸微瞇,指尖輕輕敲擊著茶盞邊緣,“哦?評價倒是不低。那依你看,他這份狠辣與心機,是可用,還是可懼?”
雪鳶眼簾微垂,長長的睫毛遮住了眼底深處一閃而過的復雜,“回娘娘,刀皆雙刃。用得好,可斬敵首;用不好,或傷己身。范尚之能,確為一把利刃,然其鋒芒過盛,心思亦深不可測。他今日能對霍莽爪牙施以酷刑,他日若覺其路受阻,其刀鋒轉向何處,猶未可知。況且……”
她頓了頓,聲音更冷了幾分,“此人身上那股不甘蟄伏的野性,與尋常閹宦截然不同,更似一匹難以馴服的孤狼。”
呂娥聞言,非但沒有惱怒,反而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輕笑,“呵孤狼?倒是貼切。此子若真是閹人,倒可惜了,這心性手段,放在朝堂上,未必不能攪動一番風云。”
她話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惋惜,隨即又化為冰冷的銳利,“你覺得他像誰?”
雪鳶沉默片刻,才緩緩吐出兩個字,“……霍莽。”
呂娥眼中精光一閃,嘴角那抹冷笑更深了,“不錯。初生之犢不畏虎,更帶著幾分霍莽年輕時的影子,一樣的狠,一樣的貪,一樣的……不擇手段。只是霍莽已成盤踞朝堂的巨鱷,而他……不過是一條剛剛亮出毒牙的幼蛇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