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手懸在半空,五指痙攣般地張開又收緊,指關節捏得咯咯作響,仿佛在進行一場慘烈無比、看不見硝煙的內部戰爭。
一面是深入骨髓、刻入靈魂的、對所有靠近者的恐懼與排斥;另一面,是身體被重創、被反噬后虛弱到極點的無力感,以及……那符咒散發出的、微弱卻頑固的暖意,如同黑暗深淵里飄來的一縷燭火,微弱,卻真實地存在著,誘惑著冰冷徹骨的軀體。
沈青瓷的心跳幾乎停止,冷汗順著鬢角滑落,滴在冰冷的泥地上。
她看著那只懸在自己眼前、因劇烈掙扎而不斷顫抖的手,看著江浸月低垂的頭上,那凌亂發絲間露出的、繃緊到極致的咬肌。
時間仿佛凝固了。
最終,那只凝聚著狂暴力量的手,終究沒有落下。
它如同被無形的重錘擊中,頹然地、沉重地垂落下去,重重地砸在江浸月身側的泥地上,濺起幾點渾濁的泥水。
他整個人的氣勢也隨之猛地一垮,頭垂得更低,喉嚨里發出壓抑的、如同破舊風箱般的嗬嗬喘息,身體無法控制地微微抽搐著。
那場短暫而慘烈的內部戰爭,終究是虛弱的身體和對那絲暖意的本能渴求,暫時壓倒了根深蒂固的恐懼。
沈青瓷緊繃的神經這才稍稍松弛,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冰涼一片。
她急促地喘息了幾下,壓下喉頭的腥甜和翻涌的氣血。
不能再等了。
她再次艱難地矮下身,目光終于落在他腰腹間那道最猙獰的傷口上。
深可見骨,皮肉猙獰地外翻著,邊緣呈現出一種詭異的、不祥的灰黑色,正絲絲縷縷地向外逸散著陰冷的黑氣。
那是反噬之力侵蝕的具象!傷口周圍的皮肉在微微蠕動,仿佛有活物在里面鉆行,每一次蠕動都帶來更深沉的痛苦。
沈青瓷的指尖冰涼,甚至有些麻木。
她捏著那張薄薄的、承載著最后希望的回春符,小心翼翼地、用盡全部意志控制著顫抖的手腕,慢慢地朝著那道可怕的傷口貼去。
就在符紙的邊角即將觸碰到那翻卷的、流淌著污血的皮肉瞬間——“呃啊——!”一聲痛苦到極致的悶哼從江浸月緊咬的齒縫里迸出!他原本癱軟的身體猛地向上弓起,像一條被扔進滾油里的魚!劇烈的抽搐瞬間席卷全身!那并非他本意的掙扎,而是傷口被外物觸碰時,身體最原始、最劇烈的排斥反應!與此同時,沈青瓷的手腕內側,那被“千機引”烙印下的、原本只是一道淡淡紅痕的地方,毫無征兆地傳來一陣撕裂般的劇痛!仿佛有一把無形的、燒紅的利刃,狠狠地沿著那道紅痕切割下去!“唔!”沈青瓷痛得眼前一黑,悶哼出聲,捏著符紙的手猛地一抖,符紙差點脫手飛出!她死死咬住下唇,力道之大,讓下唇立刻滲出血珠。
那痛楚如此清晰,如此同步,正是“千機引”將江浸月此刻承受的劇烈痛楚,一絲不差地傳遞給了她!她強忍著腕骨幾乎要被生生撕裂的劇痛,手指因為用力而指節發白,死死地穩住那張薄薄的符紙。
不能再讓它偏移!她幾乎是憑著一種近乎偏執的意志力,硬生生地、不容抗拒地,將那張散發著微弱暖意的符紙,徹底按在了江浸月腰腹間那不斷逸散著黑氣的猙獰傷口上!“滋——!”一聲極其輕微、卻令人頭皮發麻的灼燒聲響起。
符紙觸碰到傷口的剎那,那翻卷的、被灰黑色死氣纏繞的皮肉猛地一縮!一股更加濃烈的黑氣如同被激怒的毒蛇,瘋狂地從傷口深處噴涌而出,帶著刺骨的陰寒和強烈的腐蝕性,瞬間纏繞上那張散發著微弱黃光的符紙!符紙上原本就黯淡的光芒,在這股污穢死氣的沖擊下,立刻劇烈地明滅閃爍起來!那微弱卻純凈的暖意,如同狂風暴雨中的燭火,頑強而絕望地抵抗著洶涌的黑暗與冰冷。
沈青瓷的手指緊緊按在符紙上,她能清晰地感覺到那股陰寒刺骨的反噬之力,正順著符紙,順著她的指尖,瘋狂地向上侵蝕!冰冷、粘稠、帶著無盡的惡意,試圖凍結她的血液,污染她的靈脈!與此同時,手腕內側那“千機引”烙印傳來的同步劇痛,絲毫沒有減弱,反而因為符咒之力與反噬之力的激烈交鋒而變得更加狂暴、混亂!仿佛有無數的冰針和火針同時在血脈骨髓里穿刺攪動!她全身都在無法抑制地劇烈顫抖,冷汗如同溪流般從額頭、鬢角、后背瘋狂涌出,浸透了本就單薄的衣衫。
牙齒死死地咬在一起,咯咯作響,口腔里全是濃重的血腥味。
她調動著識海中最后一絲微弱得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神念,如同一個在滔天巨浪中拼命掌舵的水手,艱難地、一點一點地,引導著回春符里那可憐的、搖曳欲滅的暖流,試圖穿透那層粘稠冰冷的死氣,滲入他血肉模糊的傷口深處。
每一絲靈力的引導,都像是在滾燙的刀山上行走,都伴隨著自身傷口的撕裂和“千機引”同步而來的加倍痛苦。
她的視線因劇痛和虛弱而陣陣發黑,模糊不清,只能憑借著最后一點頑強的意志力,死死地盯著那張在污血和黑氣中頑強閃爍的符紙。
符紙上的光芒,越來越微弱了。
那點暖意,在無邊無際的黑暗和冰冷中,顯得如此渺小,如此不堪一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