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下去,阿月?”他嘶啞的聲音帶著刻骨的嘲諷,每一個字都像在咀嚼著帶血的玻璃渣,“沈青瓷……你給的生路,就是讓我在這爛泥里……像只啃食毒物的怪物一樣……腐爛得更慢一點嗎?”他一步步向前走來,新生的肌膚在昏暗的光線下流動著玉石的微光,每一步落下,都帶著一種初生的、沉重的力量感,踏碎了腳下冰冷的碎石。
“看著我!”江浸月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毀滅般的執(zhí)拗,深陷眼窩中的幽火幾乎要噴薄而出,“看著我是怎么爬出去的!用你賜予的這身……怪物的骨血!”陸淵的失望質問,蔚深的冷漠虛偽,江浸月那帶著血污與玉石光澤的冰冷恨意……三股截然不同卻又同樣撕扯著她靈魂的力量,如同三條來自不同深淵的鎖鏈,狠狠纏繞上她的道基之種!心魔幻境的力量被這復雜糾葛的情緒滋養(yǎng),瞬間暴漲!那枚在丹田中即將成型的法則真符劇烈震顫,光芒明滅不定,仿佛隨時會崩解!“認命……背叛……虛偽……怪物……”無數(shù)充滿惡意的低語在識海中回蕩,匯聚成吞噬道心的洪流。
沈青瓷的道心在劇烈震蕩!前世未能牽住的手,是悔;今生遞來的毒水,是恨;親手從地獄挖出卻推入更殘酷煉獄的孩子,那玉石般冰冷燃燒的恨火,更是將她釘在了道義與愧疚上!長生?逍遙?在這層層疊疊的枷鎖與孽債面前,何其蒼白!丹田劇痛!凝聚法則真符的進程幾近停滯!金丹無望,道基將潰!就在這萬劫不復的邊緣——一幅畫面,如同定海神針,猛地刺破重重心魔迷霧,清晰地浮現(xiàn)在她混亂的識海最深處!天花板上,那塊形狀不規(guī)則的霉斑。
在瀕死的劇痛和猩紅的血霧中,它詭異地扭曲、變形……化作了那個穿著洗舊白襯衫、頭發(fā)被風吹得有些凌亂的少年側影!線條簡潔而生動,帶著近乎狂妄的灑脫筆觸——是陸淵當年在速寫本上信手涂鴉的、她的輪廓!那不是陸淵本人!那是他眼中的她!是那個夏日午后,陽光、自由與無限可能的象征!是她自己曾經(jīng)擁有、卻最終遺失的……熾熱靈魂!“當年……為何不能在一起……”程歸死前最后的悔恨,并非僅僅為了陸淵,更是為了那個……本可以活得光芒萬丈的自己!心魔幻境中,陸淵那失望質問的面容、蔚深那遞來的溫水、江浸月那燃燒恨火的冰冷玉石之軀……所有幻象猛地一滯!沈青瓷的眼中,驟然爆發(fā)出前所未有的清明!那不是對某個具體之人的眷戀,而是對自身被壓抑、被磨滅、最終死于“認命”的熾熱本性的痛惜與不甘!“我悔的,從來不是未能與誰相守!”她的聲音在心魔幻境中響起,清冷如冰玉相擊,帶著斬斷一切迷障的決絕,“我悔的,是親手掐滅了那道……屬于自己的光!”“轟——!”識海之中,仿佛有驚雷炸響!纏繞道基之種的三條心魔鎖鏈,應聲而斷!陸淵的身影在嘆息中化作金色的光點消散;蔚深和那杯溫水如同破碎的泡沫般湮滅;連江浸月那冰冷燃燒的身影,也微微晃動了一下,眼中玉石般的幽火閃過一絲錯愕,隨即被翻騰的血霧暫時吞沒!心魔劫的洪流被這驟然凝聚的意志強行劈開一道縫隙!過去已逝,未來未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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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瓷抓住這千鈞一發(fā)的契機!所有對前世的懷念、對蔚深的恨意、對江浸月的愧疚與擔憂……被她以一種近乎冷酷的理智,強行壓下!并非遺忘,而是將它們暫時封存于道心深處一個冰冷的角落。
此刻,唯有向前!唯有長生!唯有掌控自身命運的力量,才能承載這一切,才能……去改變那煉獄中玉石之繭的命運!“道在我心,不為塵緣所縛!長生路遠,唯己身是舟!凝!”一聲清叱,如同九天鳳鳴,響徹丹田!那枚劇烈震顫、光芒黯淡的道基之種核心,那幾乎潰散的法則真符,驟然爆發(fā)出前所未有的璀璨青光!無數(shù)玄奧的風痕符文如同活了過來,瘋狂旋轉、凝聚、烙印!“咔嚓——!”一聲清脆悅耳、仿佛玉器初成的天籟之音,自沈青瓷丹田深處響起,瞬間滌蕩了整個靜室,甚至穿透了聽風小筑的禁制,引動外界一縷天風清嘯!風停,氣凝。
一枚龍眼大小、通體渾圓無瑕、流轉著溫潤青碧色寶光的金丹,如同初升的朝陽,穩(wěn)穩(wěn)懸浮于她丹田氣海中央!金丹表面,天然銘刻著玄奧繁復的風之云紋,散發(fā)著生生不息、圓融如意的磅礴道韻!金丹境,成!就在金丹徹底凝成、神念與天地法則產(chǎn)生玄妙共鳴的瞬間,沈青瓷的靈臺一片空明澄澈,感知被放大到了極致。
先前在秘典玄室中翻閱的那塊暗褐色龜甲殘片,其上零碎模糊的古篆字跡,如同被注入了全新的生命,在她突破后的強大神識下,以前所未有的清晰度排列組合:“萬化不滅……上古禁忌戰(zhàn)體……”“納天地萬氣……靈、煞、濁、元……乃至諸般劫力……皆可吞噬……化歸己用……”“軀為不滅洪爐……破而后立……九死蛻凡……”“生機……磅礴……斷肢……可續(xù)……臟腑……可生……近乎不死……”“然……吞噬之力……兇暴……稍有不慎……靈智蒙塵……軀殼……化魔……”“修煉……十死……無生……天妒……其成……故……傳承……斷絕……”“大成……肉身……成圣……撼……寰宇……”碎片化的信息洪流般涌入腦海,拼湊出一個驚世駭俗、也令人毛骨悚然的真相!萬化不滅體!吞噬萬物:靈氣、濁氣、能量、甚至傷害都可以強化己身!生命力頑強到近乎不死!大成可肉身成圣!但修煉過程兇險萬分,十死無生!且因太過逆天,遭天妒忌,傳承早已斷絕!沈青瓷猛地睜開雙眼!眸中璀璨的金丹光華尚未完全斂去,瞳孔卻因這駭人的信息而驟然收縮!吞噬萬物……近乎不死……肉身成圣……十死無生……天妒斷絕!所有的線索瞬間串聯(lián)!礪石院礦坑深處,江浸月吞噬狂暴地火濁氣、在瀕死中重塑軀殼的恐怖景象!他身上那新生的、流轉著玉石光澤的皮膚!那冰冷堅硬、蘊含著非人力量的眼神!原來如此!那《九死蛻凡經(jīng)》根本不是什么上古煉體殘篇,而是開啟這禁忌戰(zhàn)體的殘缺鑰匙!阿月……他竟然在無意中,踏上了一條比礪石院本身更加兇險萬倍、被天道所不容的絕路!驚駭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纏繞住她剛剛穩(wěn)固的金丹!這驚駭并非源于對力量的恐懼,而是源于對這力量背后那“十死無生”的恐怖代價,以及對那個在污濁血泥中掙扎的孩子未來的深切憂懼!她下意識地抬手,指尖再次重重碾過右臂那道淡粉色的疤痕,這道疤痕已淡的幾乎看不見。
這一次,觸感冰涼。
陸淵、蔚深、江浸月……三張面容在她突破后的靈臺中一閃而過。
那幾分難以言喻的相似感,如同命運的嘲弄,在此刻顯得如此刺眼。
蔚深的側臉輪廓與江浸月畏縮時的神態(tài)隱隱重疊;而蔚深那平庸無奇的眉眼深處,竟又詭異地殘留著一絲陸淵年少時陽光不羈的影子……這層層疊疊的相似,是巧合?還是某種她尚未能窺破的因果糾纏?念頭剛起,便被更沉重的現(xiàn)實壓下。
此刻,她無暇深究這面容的謎題。
金丹已成,長生路上踏出堅實一步。
然而,道心深處那冰冷的角落,屬于礪石院的那份沉重,非但沒有減輕,反而因這“萬化不滅體”的真相,變得更加冰冷、更加尖銳。
繭已成。
繭中物,是浴火重生的希望?還是……吞噬一切的魔胎?沈青瓷緩緩起身,金丹修士的威壓自然流露,卻又被她強行收斂于無形。
她走到窗邊,推開雕花的木窗。
山風帶著清冽的草木氣息涌入,吹動她青色的道袍。
目光穿透層疊的流云與山巒,再次投向主峰之下那片被巨大陰影和終年濁氣籠罩的區(qū)域。
礪石院的方向,依舊死寂沉沉。
但她知道,在那片死寂之下,一枚以痛苦和恨意為薪柴、以禁忌戰(zhàn)體為爐灶的玉之繭,正在悄然孕育著無人能預知的未來。
而她,剛剛踏上金丹大道的棲霞天驕,與那深埋地底的血玉之繭之間,那斬不斷、理還亂的塵緣,又將走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