龜甲表面布滿了細密的裂紋,觸手冰涼沉重,仿佛承載著萬載歲月的重量。
上面用某種早已失傳的、如同蟲鳥爪痕般的古篆,斷斷續續地刻著幾行小字,許多地方已被磨蝕得難以辨認。
沈青瓷屏住呼吸,指尖凝聚起一絲精純的風靈之力,小心翼翼地點在龜甲之上。
靈力如涓流滲入,龜甲表面那些暗淡的古篆如同被喚醒的螢火,極其微弱地閃爍起來,艱難地拼湊出零碎的信息:“……吞……噬……納垢……非靈非濁……萬化……歸源……”“……軀……為爐……煉……萬劫……鑄……不滅……”“……兇……險……十死……無生……天……妒……”“……古……有……戰族……承……此……脈……斷……”字跡模糊,語焉不詳,如同從時間長河中打撈起的破碎囈語。
但其中幾個關鍵的字眼,卻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沈青瓷的心上!吞噬!納垢!萬化!不滅!兇險!十死無生!天妒!傳承斷絕!龜甲的最后,一個殘缺的古篆,勉強能看出“體”字的半邊輪廓,旁邊一個更大的、仿佛用盡最后力量刻下的符號,形似一張欲要吞噬天地的猙獰巨口,散發著令人心悸的禁忌氣息!萬化不滅體!沈青瓷捧著龜甲的手,幾不可察地顫抖了一下。
冰冷的龜甲仿佛瞬間變得滾燙。
她終于明白,那卷《九死蛻凡經》的根本,指向的是一種何等逆天、何等兇險、又早已被天道所不容的禁忌體質!它并非簡單的煉體法門,而是以自身為爐,強行吞噬天地間一切能量——無論清靈之氣還是污濁煞氣,甚至……傷害本身!以此淬煉己身,追求一種近乎不死不滅的恐怖境界!大成可肉身成圣……但修煉過程兇險萬分,十死無生,且因太過逆天,傳承早已斷絕!阿月……他竟然身負此等禁忌之體!在那污濁煉獄之中,他每一次引納地火濁氣,每一次瀕死掙扎后的新生,都是在刀尖上跳舞,都是在與死神進行一場場豪賭!那看似堅韌新生的玉色肌膚之下,蘊藏的是足以焚毀一切、也足以毀滅自身的恐怖力量!驚駭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她。
擔憂則如同藤蔓,緊緊纏繞上心臟。
她仿佛看到礪石院深處,那個在污濁血泥中掙扎的孩子,正一步步走向一個連上古戰族都未能走通的、布滿荊棘與毀滅的深淵!這份沉重如山的憂懼,伴隨著龜甲上殘留的禁忌氣息,如同無聲的墨汁,悄然滴入她即將澄澈的道心之湖,為她即將到來的金丹心魔劫,埋下了一顆不安的種子。
回到聽風小筑,沈青瓷強行壓下翻騰的心緒。
突破在即,不容有失。
她盤膝坐定,取出一枚龍眼大小、通體渾圓、散發著柔和清輝的“定魂丹”,毫不猶豫地納入口中。
丹藥入口即化,一股清涼溫潤的藥力直沖靈臺,試圖滌蕩所有雜念。
她閉上雙眼,雙手掐訣置于膝上。
丹田之內,那枚已臻至極限的道基之種驟然光芒大放!磅礴精純的風靈之力被她瘋狂抽取、壓縮,如同無形的刻刀,開始在那渾圓道種的核心,勾勒凝聚象征金丹大道的法則真符!第一筆落下,識海驟然翻騰!心魔劫,至!眼前的景象瞬間扭曲、崩塌。
聽風小筑的靜室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濃得化不開、流動著粘稠血光的迷霧。
一股混雜著濃烈松節油、亞麻籽油顏料氣息,卻又帶著刺鼻消毒水和廉價外賣油膩味的詭異氣流,猛地灌入她的鼻腔。
濃烈如融金的陽光,毫無征兆地從頭頂潑灑下來,刺得人睜不開眼。
空氣灼熱,蟬鳴震耳欲聾。
是畫室門口!紅磚墻在陽光下泛著溫暖的光澤。
門框倚著一個少年,洗得發舊卻干凈挺括的白襯衫,袖子隨意地挽到肘彎,露出一截線條流暢、曬成小麥色的手臂。
汗水順著他利落的下頜線滑落,滴在鎖骨凹陷處,折射出微小的光點。
他臉上帶著近乎囂張的、明亮的笑意,牙齒白得晃眼,像夏日正午最深的湖水般清澈又帶著野性的眼睛,滾燙地看進程歸的眼底。
“程歸!”陸淵的聲音清朗,帶著少年人特有的微啞和不容置疑的篤定,穿透了喧囂的蟬鳴,“悶在這兒畫這些死板的靜物有什么意思?跟我走嗎?”他朝她伸出手,掌心向上,紋路清晰,沾著一點點赭石色的顏料。
那一刻的心跳,依舊震耳欲聾。
門外刺眼的光線和蒸騰的熱浪,仿佛真的是通往未知、自由與熾熱可能的入口。
而他,依舊是那個站在入口處,向她發出邀請的神祇。
指尖仿佛還殘留著群青顏料的冰涼觸感,畫筆在顫抖,如同她當時那顆快要躍出喉嚨的心。
血液奔涌,帶著近乎疼痛的悸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