礪石院深處的地火,依舊不分晝夜地噴吐著灼熱而污濁的氣息,混雜著硫磺的刺鼻和礦石粉塵的窒息感,沉甸甸地壓在每一個茍延殘喘的胸腔上。
兩年半的光陰,并未給這片被遺忘的煉獄帶來絲毫暖意,反而像一把無情的銼刀,將絕望磨礪得更加深入骨髓。
江浸月拖著一輛幾乎要散架的沉重獨輪車,車斗里堆滿了棱角嶙峋、顏色污黑的煉器廢渣。
每一次車輪碾過坑洼不平、鋪滿碎石黑泥的地面,都發出令人牙酸的呻吟,仿佛下一秒就要徹底解體。
他佝僂著背脊,嶙峋的肩胛骨如同兩片薄而鋒利的刀,幾乎要刺破身上那件早已看不出原色、硬邦邦如同鐵皮般裹在身上的破舊短褂。
裸露在外的胳膊和小腿上,皮膚呈現出一種病態的暗沉,布滿了新舊交疊的傷疤和淤青。
最觸目驚心的是那些如同干涸大地裂痕般的龜裂紋路,深紅近黑,邊緣凝結著暗色的血痂,像是某種來自地獄的烙印。
每一次發力推動沉重的礦車,那瘦弱的脊背便繃緊如一張拉到極限、隨時會斷裂的劣弓。
隨之而來的,是胸腔深處無法壓制的、撕心裂肺般的嗆咳。
每一次劇烈的咳嗽,身體都隨之痙攣般顫抖,仿佛要把早已殘破的五臟六腑都硬生生咳出來,喉間彌漫開熟悉的、帶著濃重鐵銹味的腥甜。
“快!磨蹭什么呢!仙樂都響了八百遍了!耽誤了慶典,扒了你們的皮也賠不起!”監工尖利的呵斥聲如同淬毒的鞭子,從前方傳來,抽打在每一個麻木的雜役身上。
江浸月猛地吸了一口氣,混雜著硫磺粉塵和地火濁氣的空氣如同燒紅的鐵砂灌入喉嚨,帶來一陣灼痛。
他咬緊牙關,布滿污垢和汗水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死寂的麻木,仿佛一具被抽空了靈魂的軀殼。
唯有那雙深陷在眼窩里的眸子,在抬起的瞬間,瞳孔深處掠過一絲幽暗的、近乎非人的執拗火光。
他拼盡最后一絲力氣,將沉重的礦車推出了礪石院那巨大、沉重的黑石拱門。
門外的景象,瞬間刺入眼簾。
天光乍亮,晃得他眼前一陣發黑。
空氣中彌漫著一種截然不同的氣息——清冽的草木芬芳、馥郁的靈果甜香、還有……一種盛大節日特有的、喧囂而浮華的熱烈。
無數流光溢彩的飛行法器如同游魚般穿梭在澄澈的碧空下,各色華美的衣袂在風中翻飛。
巨大的彩幡從棲霞山各峰之巔垂落,獵獵作響,其上繡著祥云瑞獸,在陽光下折射出絢爛的光芒。
悠揚清越的仙樂鐘磬之聲,自最高的主峰“棲云頂”方向浩浩蕩蕩傳來,如同無形的潮水,瞬間淹沒了礪石院帶出的死寂與濁氣,也淹沒了江浸月耳中殘留的鞭笞與咳喘。
他被裹挾在衣衫襤褸、散發著汗臭與礦石粉塵氣息的雜役隊伍里,沿著一條被臨時清理出來的偏僻小道,向著山腰那片巨大的慶典廣場蠕動。
他們是負責搬運慶典所需最后一批沉重雜物、清理角落垃圾的“地老鼠”,被允許在角落的陰影里短暫停留,仰視這場屬于云端仙人的狂歡。
巨大的“問道坪”廣場,此刻已被裝飾得如同仙境瓊臺。
白玉鋪就的地面光可鑒人,四周懸浮著巨大的水鏡,將中央那座最為恢弘的白玉蓮臺清晰地投射到每一個角落。
蓮臺流光溢彩,仙霧繚繞。
蓮臺四周,人山人海,喧囂鼎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