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毆打和哄笑終于停了。
王癩子打著酒嗝,心滿意足地抱著他的“戰利品”回到通鋪另一頭。
其他雜役也罵罵咧咧地散開,窯洞里重新響起了鼾聲和磨牙聲,仿佛剛才的一切從未發生。
江浸月蜷縮在冰冷潮濕的角落,渾身是傷,額頭腫起一個大包,嘴角破裂,滲著血絲。
他像一只被徹底碾碎了外殼的蝸牛,只剩下最柔軟脆弱的內里暴露在這充滿惡意的寒夜中。
他顫抖著,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在身下冰冷的干草里摸索著。
指尖觸到一個冰涼粗糙的物體——是那個被王癩子丟棄的空陶瓶!瓶口還殘留著幾不可聞的、清冽的藥香。
他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死死地將空瓶攥進懷里,緊緊地貼著心口。
小小的身體蜷縮成胎兒在母體中的姿勢,仿佛這樣就能汲取到一點點虛幻的溫暖和安全。
黑暗中,他無聲地睜大眼睛,淚水早已流干,只剩下空洞和一片死寂的茫然。
他一遍遍地用臟污的袖子,徒勞地擦拭著瓶身上殘留的、屬于另一個人的、早已冷卻的指印痕跡。
云棲峰,聽風小筑。
靜室內,靈氣氤氳如霧。
沈青瓷盤膝坐在溫潤的墨玉地面上,周身有淡青色的氣流無聲流轉,將她托離地面寸許。
她面前懸浮著凌虛長老賜予的《巽風引》玉簡,青光流淌,無數玄奧的符文如同活物般在光幕中沉浮明滅。
風靈根在精純靈氣的滋養下,如同初春解凍的溪流,歡快而順暢地在她經脈中奔涌,帶來一種輕盈欲飛的通透感。
她能清晰地感知到洞府外云海翻騰的軌跡,甚至能捕捉到數里之外靈禽振翅帶起的細微氣流變化。
然而,心神卻始終無法真正沉入那玄奧的風之真意里。
礪石院的方向,像一塊無形的磁石,牢牢牽引著她意識深處最不安的角落。
阿月拿到藥了嗎?那丹藥對他孱弱的身體是否有用?他手臂上的淤青可消退了半分?在那等污濁之地,他會不會又被人欺負?那個孩子看她的眼神,亮得驚人,充滿了全然的信任和依賴……她強迫自己收斂心神,將一縷精純的風屬性靈力引導至右臂。
那里,畫框玻璃留下的狹長傷口早已愈合,只留下一道淡粉色的疤痕。
以她如今的內門弟子身份,弄到一瓶祛疤生肌的靈膏輕而易舉。
可她沒有。
指尖輕輕撫過那道疤痕,凹凸的觸感清晰地傳來,帶著一絲隱秘的刺痛。
這痛楚微弱,卻異常頑固,像一根扎在心底的刺,時刻提醒著她某些無法愈合的東西——棲水鎮的廢墟,那杯溫水的灼燒,還有……亂石坡上,她握住的那只冰冷顫抖的小手。
窗外,棲霞山的夜風依舊浩蕩,穿過千山萬壑,送來松濤陣陣,也送來了遠方靈藥圃清冽的花香。
然而,沈青瓷卻仿佛透過這滿室的靈韻仙氣,“嗅”到了冷霧澗的濕冷,聽到了礪石院沉悶的敲砸,看到了那個蜷縮在冰冷角落、抱著空陶瓶無聲流淚的孩子。
風送來了藥香,也送來了深埋于塵埃之下的嗚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