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宸子倒下了。
這位棲霞山碩果僅存的元嬰后期宿老,此刻如同一截被狂風(fēng)折斷的朽木,重重砸在冰冷龜裂的白玉石地上。
鮮血,并非尋常的鮮紅,而是混雜著破碎元嬰本源、呈現(xiàn)出一種詭異暗紫的色澤,正從他胸前那個碗口大的焦黑空洞里汩汩涌出,迅速在身下漫開一片絕望的粘稠。
引星羅盤崩毀的反噬,加上秦戮臨死反撲那凝聚了畢生修為的血刃一擊,徹底摧毀了他的道基。
那雙曾倒映星辰、推演天機的眼眸,此刻只剩下渙散的灰白,死死瞪著破碎天穹上那道仍在無聲擴散的湮滅陰影,氣息微弱得如同風(fēng)中殘燭。
“掌門——!”凄厲的嘶吼撕裂了死寂。
僅存的棲霞弟子、百草谷殘部、玄劍宗劍修……所有目睹這一幕的幸存者,眼中最后一點微弱的希望之光,在玉宸子倒下的瞬間徹底熄滅。
絕望如同冰冷的毒液,瞬間凍結(jié)了四肢百骸,連骨髓深處都滲出寒意。
然而,比絕望更洶涌的,是滔天的悲憤!無數(shù)道染血、疲憊、卻燃燒著刻骨恨意的目光,如同淬毒的箭矢,齊刷刷釘在了場中唯一那道依舊挺立的身影之上——凌虛真人。
他依舊是一身纖塵不染的月白道袍,在混亂的能量風(fēng)暴與彌漫的血腥中,潔凈得刺眼。
方才正是他,那一道流云分光劍訣的幽藍圓波,精準(zhǔn)無誤地擊落了玉宸子掌門最后斬向傳送門的紫色光刃,斷絕了抹殺江浸月的唯一可能!也是他,親手將棲霞山推向了這萬劫不復(fù)的深淵!“凌虛——!”高升僅存的左臂死死握著半截斷劍,空蕩的右袖在狂風(fēng)中獵獵作響,嘶啞的聲音如同砂石摩擦,每一個字都浸透了血淚,“你這……宗門叛逆!欺師滅祖的畜生!納命來——!”殘存的修士們?nèi)缤槐迫虢^境的狼群,發(fā)出壓抑而瘋狂的咆哮。
他們拖著殘軀,踉蹌著,卻帶著玉石俱焚的決絕,從四面八方向著凌虛真人合圍過去。
碎裂的法器閃爍著最后的光芒,枯竭的靈力被強行榨出,匯成一股慘烈而悲壯的洪流,要將這叛徒徹底淹沒。
被圍在中心的凌虛真人,臉上卻不見絲毫慌亂。
他那張清癯如萬載寒冰的臉上,甚至浮現(xiàn)出一絲近乎悲憫的平靜。
面對層層逼近、殺意凝如實質(zhì)的刀光劍影,他緩緩抬起了手。
沒有結(jié)印,沒有催動法寶。
只是一個簡單的、向下虛按的動作。
嗡!一股無形的、沛然莫御的恐怖威壓驟然降臨!如同萬丈冰山轟然傾塌,瞬間鎮(zhèn)壓了方圓百丈的空間!那些正欲撲上來的修士,無論修為高低,身形猛地一僵,如同陷入了粘稠凝固的琥珀之中。
狂暴的靈力波動、憤怒的嘶吼、甚至連飛濺的血滴,都在這一刻被強行凝滯、凍結(jié)!時間仿佛被一只無形的大手掐住了喉嚨。
“棲霞山之覆滅,”凌虛真人的聲音終于響起,不高,卻如同冰珠滾落玉盤,清晰無比地穿透了這凝滯的死寂,鑿進每一個人的神魂深處,“非戰(zhàn)之罪,非爾等之過。
”他目光平靜地掃過那些被禁錮在絕望與憤怒中的面孔,掃過遠處那四座被抹平的靈峰留下的巨大虛無坑洞,最終落在腳下玉宸子瀕死的身體上。
“千年之前,虛淵意志便已滲透此界,視北云仙陸億萬生靈為資糧,視我仙門道統(tǒng)為眼中釘、肉中刺。
”他的聲音帶著一種洞穿時空的蒼涼,“棲霞山,坐擁上古戰(zhàn)場碎片‘礪石院’,其下封印的亡魂煞氣與那柄兇兵‘戮神’,正是虛淵覬覦之物,亦是開啟其降臨此界的‘鑰匙’之一!”“而我……”他微微一頓,月白的袍袖在凝固的空氣中無風(fēng)自動,一絲苦澀的藥草氣息——蝕魂草的清苦——極其突兀地彌漫開來,與他周身高山雪巔般的清冽靈氣格格不入。
“我凌虛之軀,早已在千年前,于道侶寒漪墮入虛淵之際,便被其殘魂侵蝕奪舍!千年歲月,非我凌虛茍活,實乃寒漪借我軀殼為舟,潛伏棲霞,行此逆天大事!蝕魂草,便是她維系此身、溝通虛淵的媒介!”他猛地抬手,指向天空那仍在緩緩旋轉(zhuǎn)、散發(fā)著湮滅氣息的慘綠晶體虛影——那是斗篷亡靈吞噬無數(shù)亡魂后強行晉升化虛境的象征,“今日之局,棲霞崩毀,仙陸凋零,皆為此獠與虛淵所圖!吾身,不過是虛淵染指此界的一枚棋子,一座橋梁!”真相如同九天驚雷,在死寂的戰(zhàn)場上轟然炸響!所有被禁錮的修士,瞳孔驟然收縮到針尖大小!蝕魂草的氣息……虛淵的滲透……千年奪舍……原來棲霞山千年基業(yè),竟毀于一場跨越千年的陰謀!而他們恨之入骨的“凌虛”,竟也只是一個被邪祟占據(jù)的可憐蟲?巨大的荒謬感和更深的寒意攫住了每一個人。
就在這時,一道纖細的身影動了。
是一直被凌虛真人以柔和力量護在戰(zhàn)場邊緣的沈青瓷。
她不知何時已悄然站起,周身籠罩的純凈琉璃色光暈微微波動。
方才凌虛真人那番震動天地的自白,如同最鋒利的冰錐,狠狠鑿開了她識海中混亂的迷霧。
蝕魂草的氣息……師尊袖中那縷揮之不去的苦澀……礪石院深處地火濁氣與虛淵魔氣的隱隱呼應(yīng)……所有的碎片,在這一刻被強行串聯(lián)!那雙因重傷和魔氣侵蝕而緊閉的眼眸倏然睜開!瞳孔深處,分裂的重瞳虛影已完全散去,眼底那點被冰冷魔氣污染的純粹黑暗,卻在劇烈的情緒沖擊下,如同投入沸水的薄冰,瞬間全部消融!取而代之的,是翻江倒海的痛楚、難以置信的驚駭,以及一種被至親之人推入深淵的徹骨冰冷!是他……不,是她!是占據(jù)了師尊軀殼的寒漪!是虛淵的爪牙!是這一切災(zāi)禍的根源!沈青瓷的身體比意識更快地做出了反應(yīng)。
殘存的金丹靈力被不顧一切地瘋狂榨取,盡數(shù)灌入手中緊握的流云劍!劍身發(fā)出一聲清越而悲愴的長吟,瞬間亮起前所未有的清冽光芒,劍尖吞吐的劍芒銳利得仿佛能切開空間!沒有怒吼,沒有猶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