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既然用鴿子飛播放生學的路子,可控性那么差。再多的馴化,也駕不住,鴿子也是有情緒的、有自我意識的,哪天它們不想飛了,就不飛了;為什么不選擇無人機呢?
胡梭這么想著,“教授是否有考慮過無人機,畢竟它可控——設定的航線,精準的飛行,定點投放,這些都是程序設定的問題罷了。將種子艙還有釋放的裝置什么的,直接一股腦的集成在無人機上,不正是天作之合嗎?”
胡梭說完,有點期待地看向林教授。
然而,林教授臉上泛起一個苦苦的笑容,手指無意識地捻著白大褂上沾著的一根細小絨毛,眉頭慢慢鎖緊,就是那種遇見難題時候的凝重表情。
接著他拿出一個零部件——胡梭非常熟悉的,正是一個常用的多旋翼無人機種子播撒吊艙,底部就是一個簡單的機械開合裝置,“你以為我沒有想過嗎?”
說著,他一針見血地指出無人機如今飛播裝置的缺陷,“它好是好,可是這樣的高空投擲,很難有效地嵌入泥土當中啊。”
胡梭的心里咯噔一下,還是成活率的問題,仍然是那個怎么都繞不開的死結。
接著,林教授從工作臺上拿起一把普通的草籽,在手里摩挲著,若有所思的模樣:“你看這些草籽,輕飄飄的,如果無人機飛在幾十米的高空,種子從那么高的地方掉下來,最后,不知是被風給刮偏了,還是像小石子那般,砸在沙地上。運氣好的,滾著滾著,就滾到了沙窩里,生根發芽了;運氣不好的,直接暴露在太陽下,日曬雨淋的,最后,也不知道落入了某個動物的肚子里。”
“這種,跟自然界種子落地的模式,還是有點區別的,鳥兒的消化道很短,消化不了的種子最后,是帶著一個肥料包掉到泥土里的。”
“那要是咱設計一個錦囊——模擬種子發育所需要的泥土、水分、肥料,讓它帶上,作為原始資本呢。”胡梭帶著點期待地看著林教授。
“那你成功了嗎?”
“沒——”說起這個胡梭甚至有點沮喪,一種失敗的苦澀就縈繞在他的唇邊,“來這里之前,我們做了十幾次的空投,不同的高度,不同的風速,不同的錦囊配方,這些咱能想到的,都試過了,最后,苗沒有長出幾株;倒是給沙漠鋪上了一層花花綠綠的塑料垃圾。”說著那些被烈日灼曬下的種子錦囊殘骸,盡管是可以降解,一種挫敗感仍然涌上心頭。似乎在時刻提醒著老爹的那句,“你還是太理想化了。”
林教授看著眼前這個誓言要將種子炮彈打入沙漠的年輕人,屢敗屢試,屢試屢敗,沒有嘲笑,反而非常理解。
“有些事情,我也想不明白。”說著,他指著墻面上那個“仿生學”的大字,“可能問題的關鍵就出在這個——仿字吧。”
“仿”字有什么問題嗎?胡梭百思不得其解。
林教授苦苦一笑,這個季節也是沙漠楊樹飛絮的季節,七月的熱風裹挾著它們,漫天飛舞,如一場七月的飛雪。
“仿字的問題,在于,畫虎畫皮難畫骨。”
胡梭心里咯噔一下,“其實就是不得精髓的意思。”
林教授將目光投向窗外那一場楊樹的飛絮,目光變得變得遼遠而柔和:”小胡,你看那些楊絮,它們啟程的時候,行囊明明就那么的簡陋,沒有精心調配的錦囊,沒有溫床,甚至沒有一片葉子能為它遮陰;就那般乘著風,風將它帶到哪里,它就在哪里,隨遇而安——哪怕最后落在溝渠邊,石縫中,甚至是磚頭一個狹小的裂縫,只要有那么一點點的水汽,它就有生根發芽的勇氣。”
“是啊。”此時,胡梭的語氣中多多少少還是帶著點無奈的,“這就是我最想不明白的事,明明是最窮的裸子種子,光溜溜、赤條條的,反而都能活下來;而我那些帶著種子錦囊的種子呢,條件那么的優渥——裹上泥土、糞肥,像打包襁褓里的嬰兒,再小心翼翼地往下投擲,最后還是失敗了,問題出在哪里呢?”
此時,林教授從抽屜里拿出一個筆記本,上面泛黃的紙片,褪色的字跡,仿佛都在傾訴著他對于這個項目十年如一日的傾注心血。
“我以前也是這么想的,既然孩子要進行一場旅行,那就將最好的給孩子都帶上。”他抿著嘴,望向胡梭。
原來胡梭走過的彎路,他也走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