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手探向不遠處的矮桌,應青煬已經一步上前,諂媚地把茶杯遞到江枕玉手里。
男人拿起茶杯抿了一口溫熱的茶水,瓊山里特有的尖茶,陳年的老梗混在其中,苦澀著入喉。
“金陵在大江下游,秦淮兩岸。的確水系發達,去金陵的人大多走水路,水系聯通周邊各郡,遠比陸路更迅捷。”
“江南一帶沿河而建的城郡,風景大多沒什么差別,左不過是游船多些,商賈貿易,游人往來都格外頻繁。沒什么趣味,不但人口眾多,秦樓楚館也總有靡靡之音,很是吵鬧。”他語氣和表情都十分平淡,并不是個稱職的講述者,如果有朝一日加入說書人的行當,估摸著都會被義憤填膺的聽眾們趕下臺。
此刻唯一的聽眾眼眸晶亮,硬是能靠著無與倫比的想象力,在江枕玉干巴巴的講解中,自眼前勾勒出水鄉的獨特景致。
與他想象的別無二致。
“金陵郡從前朝到如今,一直都是商貿往來的中心,每年數以萬計的白銀流水似的送入國庫,文化也極其繁榮,是多方混戰時唯一沒有被波及到的城郡。而且此地有長江天險,難以攻克,所以大梁才會選擇金陵作為國都。”
“不過金陵不是當時的最佳選擇,大梁軍以騎兵營為最,水軍并不強盛,奪下金陵郡的那一戰只是慘勝。”
應青煬聽得連連點頭。
這事他熟。他從姜太傅嘴里聽到的最早的攻訐,就是對大梁定都的選擇過于專權,水軍是當年大梁軍或者說邊疆軍,唯一的短板,把這個短板拱手暴露于人前,是非常危險也非常大膽的決定。
應青煬似懂非懂地點頭,道:“但大梁還是選擇在金陵建都。那位陛下不會是想著借此練兵吧?”
險之又險的一步棋,一著不慎滿盤皆輸。
江枕玉聞言一頓,微不可查地“看”了應青煬一眼。
“或許。”江枕玉給了個模棱兩可的答案,隨后又道:“則定都城的確是件大事,但除了一些需要考量的因素。決策者的選擇也很重要,最終定下哪里也有可能是一念之間。”
應青煬聽懂了,這是說太上皇本人或許也出于某種私人原因,促成了定都金陵的大事。
應青煬撓了撓頭,“萬一……我是說萬一,邊疆軍若在那時大敗,當如何?”
“落子無悔,是為君者必須承擔的風險。決策一旦失誤,也只能盡力承擔。”江枕玉語氣平淡。
不過他腦子里想的卻是,那就再打回來。
秦淮兩岸奢靡之風盛行,駐守的水軍也都是些軟腳蝦,若非某些特殊原因,群雄逐鹿時,金陵早就第一個成了人間煉獄。
應青煬看著面前這人淡漠的神情,只覺得有些奇異,他曾經在商貿集鎮上見過很多瓊州人,當今太上皇自瓊州起兵,在這些人口中,對大梁太上皇的評價無一不是稱頌。
而前朝國滅之后,帶著他東奔西躲的這些大應人,提起太上皇總是恨不能啖其血肉,像姜太傅那樣的嘴上貶損,已經是十分吻溫和的一種了。
在這兩種極端的言論中間,應青煬是永遠會保持中立態度的那一個。
現在他眼前有了另一個。
江枕玉并不曾夸贊過太上皇的功績,大部分的時候是像現在這樣,只是簡單的敘述事實,分析利弊,并沒有偏袒的傾向。
應青煬隱約覺得不太對勁,這些關于時政的東西似乎就是姜太傅整天向往他腦子灌輸的策論。也是大梁入仕所必須精通的高深學問。
莫不是他就著和江兄聊天的功夫,已然在策論上小有所成?
應青煬腦袋聽得犯暈,回過神來又忍不住在心里震撼,心說江兄怕不是給他灌了什么迷魂湯,好懸快讓他長出腦子來了。
應青煬晃了晃腦袋,給出了自己的分析:“我估摸著那位是對自己手下的大梁軍很自信,不過說不定也對金陵有什么特殊情懷,比如我就很喜歡瓊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