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裕的眉頭一皺:“要是這樣說的話,我們就是取回了玉璽也沒用啊。到時候誰攻克了長安,自己再用塊玉石刻個新的璽,說是傳國玉璽不就行了么?”
謝安微微一笑:“所以這回你去長安,還有一個重要的任務,你不能自己一個人帶著璽回來,你要留到最后,帶著一個秦國的宗室,最好是太子回來。如果是這個秦國宗室帶著玉璽,那就是再正宗不過的傳國玉璽了,自永嘉以來陷入胡虜之手多年的我大晉傳國神器,也就沒有任何可質疑的啦。”
劉裕一下子眉頭舒展了開來:“這樣也行嗎?相公大人見解果然高人一籌啊。只是,只是這秦國一定會亡嗎?我看不見得吧。那個秦國宗室也好,太子也罷,憑什么會跟我們這個死敵走?”
謝安淡然道:“三個月前的秦國,是一統北方,竊居神器,帶甲百萬的超級大國,是想滅我大晉的頭號死敵。可現在的秦國,卻是已經叛亂四起,狼煙萬里,行將滅亡的國家。所以,小裕,你一定要清楚,我們以后的敵人,不再是氐秦苻氏,而是慕容燕國,姚萇羌人這些。他們,才會是我們最危險的敵人。”
劉裕的臉色一變:“跟燕國,仍然是要為敵嗎?”
謝安很肯定地點了點頭:“慕容垂是曠世奇才,以前多年命運不順,沒有基業,所以難逞英雄之志,這也是我以前跟慕容氏合作時最擔心的一點,其實有件事你不知道,我和王猛,一直暗中有聯系,慕容垂跟我們合作的事情,我有意地透露給了王猛,就是希望借王猛之手除掉此人,畢竟有苻堅的秦國還可以對付,但一旦讓燕國復興,就再難制約了!”
劉裕這一下驚得張大了嘴:“什么!居然,居然是您出賣的慕容垂?”
謝安的眼中閃過一絲可怕的寒意:“這種軍國之事,哪有什么絕對的忠誠與背叛,慕容垂一樣只會為自己的利益而奮斗,之前我們有苻堅這個共同的敵人,因為秦國太過強大,必須要聯手對付,我需要他提供秦國的情報,并引苻堅南征,這樣我們才能在南方利用主場之利擊敗秦國。可現在,秦弱燕興,我們就得聯秦抗燕了。這次北伐,不管桓家怎么打,我們謝家的主力,絕對不會指向苻堅的關中,而是直接渡過黃河,長驅向鄴,絕不能讓慕容垂,在河北站住了腳!”
胡人傳承異漢俗
劉裕有些遲疑,他沒有想到謝安那神仙也似的風采之下,居然也有如此深沉的心機,他勾了勾嘴角,說道:“相公大人,這樣,這樣真的好嗎?我們畢竟是天國上朝,不能象蠻夷那樣不講信義。再說了,放著長安不去收復,而是出兵河北,與慕容氏相爭,這勝算能有多少?如果錯失了收復關中的機會,讓姚萇的羌人站穩了腳跟,那長安這座故都,不知道何時才能回到大晉手中啊。”
謝安擺了擺手:“羌賊不足為慮,姚萇耍耍陰謀詭計還可以,打仗是不行的,再說關中漢羌雜居已經多年,就算收復,也要花很長的時間和很大的精力鞏固,不能急于一時。但是慕容氏的燕國,尤其是慕容垂,那會是最可怕的敵人,片刻也拖不得。一旦讓他在關東,河北站穩腳跟,又跟北方的草原游牧搞好關系,那就不是能不能站穩關中的問題了,就算是中原,齊魯之地,只怕也要得而復失。”
劉裕奇道:“慕容垂有這本事?河北之地雖然民風豪放,但并沒有大片的牧場,他慕容垂想重建以前天下無敵的俱裝甲騎,怕是沒這么容易吧。再說了,苻丕也不是軟柿子,他也會爭取草原上劉庫仁的支持,盡管慕容垂手上有個拓跋珪,但是我始終不相信,靠一個小孩子,就能讓草原上兇悍的蠻子,站在自己一邊。”
謝安嘆了口氣:“其實慕容蘭應該也跟你說過類似的話,讓劉庫仁倒向慕容垂的根本原因,還是劉衛辰的威脅,鐵弗匈奴部落,是草原上最野蠻殘忍的異族胡虜,當年代國拓跋氏與之爭戰多年,也只是互有勝負,靠劉庫仁自己,威望不足,象賀蘭部,獨孤部,拔拔部這些大部落,都并不服他,真要是劉衛辰來襲,只靠劉庫仁的本部人馬,不是對手。所以,必須要拉上慕容燕國作為強援,如果慕容垂真的放回拓跋珪,那這個孩子可以以代國皇孫的名義,召集漠南草原各部,共同對付劉衛辰,這才是劉庫仁肯聽話的根本原因。”
劉裕搖了搖頭:“劉庫仁當了多年的漠南之主,東面單于,難道就肯這么輕易地讓位嗎?”
謝安微微一笑:“那你說,當年拓跋什翼健在趙國當人質時,他的庶弟拓跋斤為什么就肯讓位迎接他回歸呢?難道是這個弟弟人品特別好嗎?”
劉裕一時語塞,一臉茫然地搖了搖頭,這個問題,他剛才聽到時就覺得很不可思議,但是也不好向慕容蘭多問,但現在,在謝安面前,卻是沒有什么好隱藏的了:“還請相公大人賜教,我也對此奇怪。”
謝安看著劉裕,笑道:“其實草原上的蠻子,跟我們漢人一樣,也講一個名份,草原之上,雖然以力稱雄,強者為王,但誰都知道,力量總有衰弱之時,即使是強如匈奴,也總有灰飛煙滅的那天,所以,要想在弱時不給人徹底滅亡,就需要名份和傳統。”
劉裕奇道:“名份和傳統?難道蠻子也講仁義和嫡長子這些?”
謝安搖了搖頭,正色道:“不,草原胡虜,是不講嫡長子的,因為孩子年幼,往往威望不足,他們往往講的是兄終弟及。在草原上,一個首領會生下多個兒子,這些兒子成年之后,就必須分家,離開父母的部落,帶著一部分的帳落和牛羊,遷到別處去,這種分出去的部落,就是近親部落,比如拓跋氏,在上一代分出去了拔拔部,叔孫部等多個部落,分別統領四處,以為屏藩。”
劉裕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這個不就象漢朝和晉朝時的宗室親王嗎?但這些人有了實力,也有了名份,只怕會象七國之亂,八王之亂那樣,發生內戰吧。”
謝安笑道:“沒這個必要,因為我們漢人,講的是父死子繼,這些分出去的王爺,再沒有當皇帝的可能了,一旦手中有權有兵,那自然會起不臣之心。但是草原蠻子不一樣,他們是兄終弟及,上一代的首領如果死了,那他分封在各地的兄弟們,就會有繼承汗位的資格,所以沒必要打個你死我活。這樣的宗室內戰,只會削弱本族的實力,讓別姓部落有機可乘。”
劉裕訝道:“那如果是兄終弟及,首領自己的兒子怎么辦?那個拓跋什翼健自己也是以兒子的身份登位的吧。”
謝安點了點頭:“那是特殊情況,拓跋鮮卑,以前因為兄弟間的傳位,引發過內亂,就是劉琨守晉陽的時期,最后不僅害得劉琨兵敗身亡,他們自己也是多年一蹶不振,還得讓兒子去中原的石趙當人質稱臣,后來痛定思痛,才學了中原這套嫡長子繼承的方式,如果兒子成年,并且有力,那就可以在繼承人大會上,公推為新任首領,也就是說,最后還得是兄弟子侄們在一起共議,如果兒子弱了,那肯定不行,但若是兒子已經成年,又有一定的威望,那就可以名正言順地繼承。”
劉裕點了點頭:“我聽明白了,這么說來,拓跋斤作為庶子,威望不足,如果不抬出拓跋什翼健,那這代國國主之位,就會給他的叔叔伯伯們得了去,是嗎?”
謝安微微一笑:“是的,拓跋斤當時也未成年,因此沒有分家出去,而是留守拓跋氏主部落,兵力是最強的,但也比其他幾個叔伯的部落強的有限。那些叔伯們相持不下,所以干脆都擁立他,想著以后再找機會襲取汗庭,取而代之,拓跋斤知道了這些人的心思,干脆就把拓跋什翼健這個哥哥給迎了回來,這樣既擺脫了危險,又贏得了名聲,對他自然是最有利的。”
劉裕長嘆一聲:“想不到在草原上,就連這些嗜殺成性的蠻子,為了權力,仍然是這樣勾心斗角,一點也不比我們中原漢人的王朝內斗要來的少。那話說回來,這個劉庫仁,跟拓跋氏本部又是什么關系?他也是分出去的近親或者遠親部落嗎?”
華夷之辯何可分
謝安笑著搖了搖頭:“劉庫仁,是獨孤部,他的母親,是拓跋什翼健的母親,而他的妻子,則是拓跋一族中的女子,算是親上加親的外甥,雖然不是拓跋氏直接分出去的近親部落,但也是通過幾代聯姻而鞏固的核心部落,自然是死死地站在拓跋氏這一邊。”
劉裕訝道:“原來是這樣啊,還真的是親上加親。咦,等等,相公大人,他不是姓劉么,怎么又是獨孤部?”
謝安笑道:“看來你的史書讀的還不夠多啊,這個獨孤,可是有來歷的,當年后漢時的開國皇帝劉秀,他的六世孫劉進伯,官至度遼將軍,率兵討伐匈奴,戰敗被俘,匈奴人把他安置于獨孤山,后來以山為姓,而他的后代所居的部落,就稱之為獨孤部。“
劉裕睜大了眼睛:“這也行嗎?我們漢人就這么成了匈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