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時辰后,壽春,刺史府,地牢。
昏暗的牢里,盡是那種腐爛的餿味,本已是嚴冬,在這地下,更是如置身冰窖一般,大牢里已經空空如也,只有一個鐵制柵欄所圍的牢籠之中,幾個身著單衣的人,正蜷成一團,瑟瑟發著抖。
一個滿臉橫肉的獄吏拿著火把,在這個鐵籠子前來回踱著步,一邊走,一邊嘴里罵罵咧咧:“這幫該死的氐賊,怎么不去死,害得老子這時候還要在這鬼地方陪你們受凍,奶奶個熊!”
牢里一個頭發花白的人抬起了頭,滿額的皺紋跳了跳,而亂發之中,一雙眸子之中精光一閃而沒:“小子,你以為我們想呆在這里嗎?”
獄吏微微一愣,奇道:“你也懂漢語?”
那個囚犯點了點頭:“老夫久居漢地,說漢話跟說我們氐人語言一樣熟練。這位兄弟,能不能告訴我,這幾天這攻城戰進行得如何了?”
那獄吏哈哈一笑:“怎么,你到了這地步,還想著城外的同伙來救你?老不死的,你死了這條心吧,壽春城是固若金湯,秦軍就算有百萬,也休想打進來,我們家將軍說了,等過幾天援軍一到,我們就開城出擊,到時候,斬了你們幾個狗頭祭旗!”
說到這里,這獄吏哈哈大笑起來,刺耳的笑聲,在整個牢獄中回蕩著。
胡文壽的聲音突然在牢門口響起,伴隨著他的腳步聲而來:“吳貴牛,有什么事情這么高興啊?”
獄卒吳貴牛臉色一變,看向了門口,只見胡文壽孤身一人,舉著火把,信步而入,臉上掛著一絲難言的表情,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
吳貴牛連忙放下火把,行禮道:“見過胡長史,您老人家怎么來這地方了?這里臟!不是您這種貴人應該來…………”
胡文壽走到了吳貴牛的面前,擺了擺手:“本官是親自來視察的,這些都是要犯,徐將軍要我過來訊問一二,吳牢頭,你辛苦了,去喝點酒,暖暖身子吧,這里有我就行。”
吳貴牛面露喜色,連忙稱謝而去,當他的腳步聲消失在牢門外時,胡文壽看著牢柵之中的這些氐人,突然改用氐語說道:“楊首領,天王讓我代他向你問好!”
城頭夜話論軍機
入夜,壽春,城頭。
劉裕坐在一張胡床上,看著城外那夜色沉沉的戰場,十余里外的秦軍大營里,哀樂混合著哭聲,順風而來,雖然那些胡人的語言他聽不懂,但他能聽出其中的悲傷與恐懼,他知道,這是秦軍在作法事,為白天戰死的將士們招魂,自從與慕容南談到了佛教的這個輪回之后,他忽然有些莫名的傷感,今天聽到敵營之中那悠揚的胡笳與羌笛之聲,內心居然也跟著有些波動了。
慕容南的聲音從劉裕的身后傳來:“劉裕,你這是怎么了,傷感嗎?”
劉裕輕輕地嘆了口氣:“沒什么,只是突然有些惻隱之心,你說的對,這些秦軍將士,也有自己的家人,妻兒,父母,現在他們死了,家人會多傷心啊。但愿他們的來世,不再有戰爭,不再有死亡。”
說到這里,劉裕站起了身,回頭看著慕容南:“慕容兄弟,你現在應該守在刺史府的糧倉吧,為什么會來這里?”
慕容南微微一笑:“我讓巴里黑他們輪班巡邏了,下午我已經輪值過,現在是我休息的時間,怎么,我放棄休息,過來看看你這里,也不可以了嗎?”
劉裕搖了搖頭:“當然可以,只是我現在更擔心糧倉的事,你走之后,我收到了城外的飛鷹傳信,胡彬的五千人馬,已經屯在城南五十里處的洛澗那里,扎下了營寨,而玄帥的北府軍,也已經整裝待發,玄帥托胡將軍向我們轉達,說是對我們留守壽春的決定很支持,也會盡全力來救援。我想,要是他知道今天的戰況,一定會更高興的。”
慕容南的眼神中閃過一絲慌亂,他的眼睛看著遠處那火光點點的秦軍大營:“劉裕,有件事我一直沒有問你,這回留守壽春,你真正的想法是什么?是想再次逞一次英雄,守下這壽春城,然后在軍中進一步得到高升嗎?”
劉裕微微一笑:“慕容,你怎么會這樣看我,我從來沒有這樣的功利之心。之所以留守壽春,只有兩個原因,一是壽春不能丟,這里事關整個秦晉大戰的勝負,北府軍的集結和糧草的征集都需要時間,所以聯姻就是為了爭取時間,讓桓伊能投入兵力,在此死守一個月以上,難道你忘了嗎?”
慕容南咬了咬牙:“可是桓伊因為聯姻之事的失敗,沒有派來援軍,這種情況下,你完全可以離開,為什么要把自己置于這樣的險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