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穆之正色道:“我想提醒大家的事,戰爭沒有結束,甚至我們的敵人也還沒有完全地浮現出來,你們的眼中只有眼前的鮮卑人,但可能我們真正的大敵,卻是隱藏在我們身后的陰影之中,此戰大家絕不可以掉以輕心,那種現在就討論如何攻下后屠戮燕國百姓的想法,最好通通都收起來。先確保能打贏,能在此戰中活下來再說。”
所有將校們神色凜然,齊聲地向著劉穆之行禮道:“多謝胖長史提醒。”
劉穆之點了點頭,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淡然道:“剛才的那些,不宜紀錄入本次軍議之中,接下來大家繼續發表意見。”
檀韶點了點頭,說道:“如此說來,司馬國璠所謂的為了報仇而殺戮鮮卑百姓,完全就是在找借口,他就是給那個背后的賊人所指使,故意要sharen,立京觀,以激起城中民眾的憤怒,這個奸賊,我要是捉到他,一定要把他碎尸萬段!”
劉裕嘆了口氣:“所幸的是,那個給暗中的賊人控制和收買的,只是司馬國璠一人而已,王皇后已經審問過很多他的部下,那些宿衛軍官們都不知道司馬國璠是受人控制,而只是以為司馬國璠是激于義憤而下令屠俘的,如果這些人跟司馬國璠一伙,也不會留在軍中了。”
劉敬宣沉聲道:“那這一千多宿衛軍將士,寄奴你打算如何處理?”
劉裕勾了勾嘴角:“司馬國璠叛逃有罪,是他個人的罪,與其他的宿衛將士無關,這些人不少是司馬氏的遠宗,也有一些世家子弟,一個處理不好,可能會落下個排斥友軍,甚至是故意刁難士族的嫌疑,現在司馬國璠跑了,也沒有他認罪的明確證據,我們最好不要落人口實。我意,以司馬國璠這個主帥因怨而叛逃,宿衛軍無人指揮為理由,將之打散,所部將士分散編入各軍,由各位將軍指揮,這樣一來沒有把他們遣返回去,仍然給他們立功的機會,二來也不讓他們作為一個整體,讓有潛伏的賊人繼續煽動作亂的可能。大家意下如何呢?”
所有的將軍們齊聲行禮應諾,算是表態支持。
劉裕看向了王鎮惡,說道:“王參軍,你來說說,這立京觀為何會反過來增加敵軍的斗志呢?自古皆是以立京觀作為威懾敵膽,讓敵軍喪失斗志的手段,可是你卻說會激發敵軍的戰斗意志,這又是何意?!”
王鎮惡平靜地說道:“立京觀這種事,自古向來是收集戰場上所殺敵軍的尸體,堆成高臺,然后覆土,以為京觀,這種恐怖的尸堆會向著敵國,敵軍宣示,與我國我軍為敵的下場。讓他們不敢再犯。”
“但這次在廣固,卻是適得其反,我軍臨朐大勝,敵軍只剩一座孤城,早已經喪膽,各地的鮮卑族人齊聚此地,并不是想跟我們為敵,而是因為害怕和恐懼,而想要尋求保護而已。如果我們這時候能安撫這些人,比如留在城外的那一萬多人,要是我們不殺他們,而是保護他們,給他們食物,象對待青州的漢人百姓一樣,承諾繼續保持他們的生命和家產,并讓他們向城中喊話,那只怕城中會有很多人不戰而降。”
“可是,司馬國璠卻殺了他們,還把他們的尸體堆成京觀,就放在城外,這無疑是為敵軍作了最好的宣傳,告訴他們,只要落到我們手中,無論是軍是民,都是這個下場,那等于斷了城中軍民的投降之路,這還不是為敵軍做最好的宣傳嗎?”
釋出善意放百姓
向彌猛地一拍腦門:“對啊,這樣一來,戰是死,降也是死,那誰還會投降呢?換了我也是死戰到底啊。這個司馬國璠太壞了,這等于是逼著全城的鮮卑人死戰到底啊。難不成,真的是黑袍在暗中指使他嗎?”
毛德祖恨恨地說道:“我早就覺得這小子問題很大了,臨朐之戰的時候,也是他的部隊上去就頂不住,要不是大帥留有后手,只怕就會從他這里給敵軍甲騎突破,打到帥臺了。當時我們還以為是宿衛軍未經戰陣,打不過敵軍,現在想來,這小子也是有意為之啊。”
檀韶沉聲道:“我以為,這宿衛軍中恐怕也有很多司馬國璠的同黨,現在需要全面調查,最好是把他們全部先繳械,然后分開審查,不然我軍攻城時身邊如果有奸人,恐怕會影響戰局啊。”
劉裕搖了搖頭:“阿韶,不要把這些懷疑給擴大化,內奸不可能太多,因為人多嘴雜很容易泄密,劫走司馬國璠的也不是宿衛軍的將士,現在我軍初圍廣固,士氣正高,如果因為不必要的調查而自亂陣腳,會降低全軍的士氣的。之所以沒有把宿衛軍全部遣返回去或者是隔離審查,就是考慮到了這一點。司馬國璠有罪,不代表將士們都有罪,分散各部之后,大家要對這些將士們多多關照,安撫他們的情緒,不要隨便地懷疑人。就算其中混有個別奸細,跟著大多數的將士們在一起,十個人盯著一個,他又能掀起什么浪?”
大家的眉頭都舒展了開來,沈田子笑道:“當年大帥就是這樣對待我們這些曾經誤入妖賊的吳地軍士,那種被信任的感覺,真的很好。我們兄弟也是從那時就下定了決心,這輩子風里來雨里去,就只認大帥,只為大帥效力!”
劉裕微微一笑:“大家都是大晉的將士,首先是要忠于國家,忠于我們的衣食父母,也就是大晉的百姓們,這種話還是少說的好。要是哪天我解甲歸田了,難道你們也不穿這身軍裝了嗎?”
沈田子沉聲道:“要是大帥真的不再是我們的大帥了,那這軍中呆的也沒什么意思了,還不如回吳地當個土豪快活。只有跟著大帥,我們才有奔頭,才有信心,若是隨便來個司馬國璠這樣的或者是別的世家子弟騎在我們上面發號施令,那這身軍裝,不穿也罷。”
劉裕的眉頭一皺:“好了,田子,這話不要說了。鎮惡,你接著說,現在敵軍的斗志和怒火已經給點起,我們應該如何應對?”
王鎮惡嘆了口氣:“司馬國璠,或者說他背后指使他的那個人,還是很厲害的,深通人心,把鮮卑百姓的尸體堆成京觀,不僅可以打消他們的動搖和畏懼之心,更可以激起他們的憤怒,當年戰國時期,燕國伐齊,連下七十二城,齊國只剩即墨和莒兩個城還在抵抗,圍攻即墨的燕軍把俘虜的鼻子都割去,把城外的齊人祖墳也全刨了,暴露尸骨,他們以為這樣可以摧毀城中守軍的斗志,但這讓城中的齊軍個個痛哭流涕,以頭搶地,誓死不降,最后反而靠了火牛陣而成功翻盤,創造了一城復國的奇跡。”
“可見,去挑戰和侮辱敵軍將士最珍視的東西,只會刺激敵軍的士氣,鮮卑人本就善戰,又有廣固堅城,如果拋棄了恐懼之心,人人欲戰斗到死,那就會是我軍從未遇過的難啃骨頭,我建議,不要馬上貿然攻城,最好能和城中達成某種和議。”
沈田子一下子嚷了起來:“什么?和議?王鎮惡,你不會是屁股上的瘡毒進了腦子里吧。他們就算肯戰敢戰,又能如何?難道在臨朐的燕軍就是不想打,不敢打嗎?在我們的絕對實力面前,還不是一戰而潰。那些守城的燕軍,大多數是臨朐逃回去的亡魂,所謂敗軍之將,不可以言勇,就算一些百姓想打,又能如何?現在全青州的漢人百姓都來支持我們,你這時候卻說什么議和的話,是要寒了大家的心嗎?”
王鎮惡冷冷地說道:“戰爭的勝負,從來不是靠著拍xiong脯或者是看人多來決定的,不然為何臨朐一戰,三倍于我軍的燕軍會給我們正面擊垮?因為那時候我軍雖少,但是前有強敵,后無去路,勝則封候拜將,敗則死無全尸,所以人人奮勇,個個拼命,加上大帥指揮如神,眾將齊心協力,才有大勝。”
“可現在的情況跟那時正好反過來,我軍看似占有優勢,圍了城,還有大量的青州漢人百姓加入,但這些百姓,并不熟悉戰事,未經訓練,其實派不了大用場,真的要攻城,只怕還是得讓北府將士沖上去。”
“而現在城中防守嚴密,城頭上有很多弩機和投石車,臨朐之戰時的那張綱發明了幾百部可以飛天的木甲機關,想必這廣固城中也有不少這種sharen工具,我軍以不占優勢的兵力,強攻這種堅城,必會損失慘重,大家不可被前一陣的勝利沖昏了頭腦,一定要冷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