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一張紫色面孔,都氣得通紅,活象一片放久了的豬肝,怒發(fā)沖冠,手緊緊地握著拳頭,能把以沉毅多計劃的劉牢之氣成這樣,也是眾人多年極少見到的。
劉裕心中雪亮,當年劉牢之嘯聚山林,給謝家招安后,曾經當了幾年謝玄的家將,其實就是劉敬宣所說的那個私兵部曲,當年估計也沒少給外人譏笑白眼過,這是他心底最深處的一道無法愈和的傷口,今天給劉敬宣這樣舊事重提,又如何能不大動肝火,咆哮如雷呢?!
劉敬宣卻是沒有想這么多,咬著牙,沉聲道:“父帥,不是孩兒不說這些事,這些事就不存在。司馬元顯的眼里,仍然是只有那些世家子弟才能跟他稱兄道弟,我們這些頂盔貫甲,滿身臭汗的軍人,他的內心是厭惡,排斥的。如果是換了世家子弟,他怎么敢提這些無恥的要求?!”
劉牢之咬了咬牙:“作為大將,有責任規(guī)勸世子殿下要持身正,他的一言一行,代表了大晉的臉面,我這就去見世子殿下!現在天師道之亂還沒有完全平定,桓玄又虎視眈眈,北邊的胡虜也是一再相逼,在這個時候,如果作為掌權者的世子殿下還這樣親小人,遠忠良,那國家就危險了!”
劉裕輕輕地嘆了口氣:“大帥一片丹心,可就怕這時候世子殿下不愿意見你了?!?/p>
劉牢之微微一愣:“你這話什么意思?他這時候敢得罪我們北府軍?”
劉裕微微一笑:“您這時候見他,一定是說他不喜歡聽的話,要么勸他要勵精圖志,遠離酒色,要么是為將士們請功,要他多分莊園田地和州郡官職出來給將士們。無論哪種,他都不想聽。所以,稱病不見,是一定的事!”
劉牢之雙眼圓睜:“我是大將,他能說見就不見?!”
劉裕搖了搖頭:“如果他真的是謝相公那樣的人,就根本不會在這個內憂外患之時想著讓大帥率兵去護送他的那些黨羽奪三吳之地,更不會在您班師回京口這么久的時間,都不主動見您一面?;感呀浾妭鋺?zhàn),隨時會出發(fā)了,要不是麻木到了極點的人,怎么可能會在這時候還醉生夢死呢?!”
劉牢之如同一個泄了氣的皮球,跌坐回了帥椅之上,他喃喃地自語道:“不會的,他,他不會這樣的?!?/p>
劉裕上前一步,雙目炯炯:“大帥,惟今之計,您還是不要對世子有太高的希望,能保全我們北府軍的,只有北府軍自己?;感@時候不敢動手,只是因為我們北府軍的存在,而不是對世子有什么忌憚?!?/p>
劉牢之咬了咬牙,站起身,目光掃過眾人:“今天的軍議,先到此為止,高副帥,劉建武,還有阿壽你們三個留下,哦,希樂,你也留下,其他各位將軍先回各營,作好戰(zhàn)斗準備。”
眾將齊齊地行禮而退,何無忌在轉過身的那一瞬間,拍了拍劉裕的肩膀,雙手輕輕地向下壓了壓,暗示劉裕在面對自己的這位舅父時,還是要有所保留,不要過于尖刻了,畢竟,劉牢之的利益,已經和司馬元顯密不可分,打破他的幻想,是件殘酷的事。
帳內變得空空蕩蕩,劉牢之看著劉裕,沉聲道:“寄奴,現在你說,你的意思是什么,世人皆知我們北府軍投靠了司馬元顯,就算這個時候他有些不成器,但我們還有別的選擇嗎?”
劉裕平靜地說道:“我料司馬元顯很快就會征召我們北府軍出征,去討伐桓玄。大帥最好不要奉這個命令,如此,才可保全身家性命,保全我北府軍?!?/p>
高素厲聲道:“一派胡言!現在朝政由司馬元顯所主導,他的命令,就是陛下的圣命,我們作為軍人,只能服從!再說了,你怎么會知道司馬元顯要我們去討伐桓玄?有何證據或者是情報?”
劉敬宣也看著劉裕,眉頭微皺:“是啊,寄奴,雖然我一向信你,但這事是不是有點托大了,司馬元顯剛剛打敗了天師道之亂,任誰都知道,這時候要休養(yǎng)生息,他本人也是成天醉生夢死,怎么可能在這個時候下令對桓玄開戰(zhàn)?”
劉裕微微一笑:“因為他給我們一個個加官晉爵了啊,甚至給高副帥吳興郡守這樣的肥缺,這可是大晉開國以來從沒有過的事!欲先取之,必先予之。以司馬元顯的貪婪,絕不會因為我們的平叛之功而給這樣的重賞,就象當年,要大帥反水王恭之前,才會派高副帥來許諾高官厚爵,難道這才過幾年,大家就忘了嗎?”
高素的臉色微微一紅,畢竟,身為一個大將,卻做了說客,這也不是光彩之事,他咬了咬牙:“可就算按你這樣的說法,這回他也沒有要我來說服大帥做什么啊,你又如何能得知他要大帥出兵?難道,這回他是找你當了說客?!”
劉裕嘆了口氣:“副帥所言差矣,當年要您當說客,是因為大帥當年是在王恭的部下為將,不是他司馬元顯的人。可是現在,他掌握朝政,可以直接下令,而且世人皆知大帥投靠了他,北府軍聽他命令行事,那只需要一道軍令就行了,何必再找人做說客?這次重賞我軍,加官晉爵,就是提前籠絡,為的是馬上去賣命,而且是要我們人不解甲,馬不卸鞍,再度出征!”
無恥小人入軍帳
高素還不服氣,大聲道:“就算司馬元顯有意,但是桓玄可不是天師道的叛賊,他并沒有反行,師出無名,怎么能讓我們去打他?”
劉毅微微一笑:“只怕高副帥忘了,那桓玄在我們平定天師道的期間多次想要出兵東下,為此還對揚州實行糧食禁運,不知害死多少軍民。還通過內部火并,在沒有取得朝廷的許可情況下,就出兵消滅了殷仲堪和楊佺期,近期更是派使者送書入朝,大罵會稽王父子。當時戰(zhàn)事正激烈,司馬元顯一時忍住,現在叛亂平定,他一定會讓我們出兵,為他報仇出氣,順便永絕荊州后患!”
劉裕點了點頭:“希樂所言極是,桓玄和司馬元顯都是對權力極為熱衷之人,不愿意與人分享,而且兩人都視對方為最大對手,又沒有以前謝相公大人和桓溫那種心xiong和見識,手中既然有兵馬,就一定要拼個你死我活出來。之前桓玄要消滅殷仲堪和楊佺期,而司馬元顯要平定妖賊之亂,一時無法他顧,現在兩人都解決了自己的當面之亂,就只剩下這個主要對手,不死不休了。桓玄派人入朝送信,大罵司馬道子和司馬元顯父子,就是要他們承擔天師道之亂的責任,這封上表,是給建康城的世家看的?!?/p>
劉牢之的眉頭一皺:“你的意思,桓玄上表的意思,是爭取建康城里的高門世家,甚至是黑手黨的支持?”
劉裕正色道:“不錯,這個表,是在大帥帶兵護送司馬元顯的黨羽奪吳地莊園之前,就寫好了,交給殷仲堪的兒子,帶著父親的棺材一起回建康,其實是給那些大世家示好,希望在這場內戰(zhàn)中不要站到司馬元顯的一邊。但現在司馬元顯居然主動做了這樣的昏招,這封上表,就顯得多余了。”
劉牢之的額頭開始冒冷汗:“是啊,這么一來,那些建康城中的高門世家,必然不會站在司馬元顯一邊,沒有了他們的支持…………”
高素咬了咬牙,沉聲道:“大帥,不要擔心,現在的那些個大世家,已經不比從前了,他們以前所倚仗的,不過是那些吳地的莊園,人口,錢糧。我們行軍作戰(zhàn),需要的后勤輜重離不開他們,所以受制于人。但現在天師道之亂,他們自己都沒了這些地盤,現在這些莊園,人口,都掌握在世子殿下和我們自己的手里,又要怕那些世家大族做什么?”
劉裕冷冷地說道:“難道高副帥這么快就忘了嗎,就是前幾個月的事,吳地的那么多莊園主,世家分支的子弟們,懷抱著金銀,穿著綢緞,舉家餓死在自己的家中的事了?人誤地一時,地誤人一年,吳地這幾年的戰(zhàn)亂,早就沒有了以前的那種規(guī)范的生產,大片田地荒蕪,半數百姓死于戰(zhàn)亂,剩下的一半多跟了孫恩成為妖賊,另一小半也是當了流民,還需要朝廷的賑濟和施舍。現在的吳地,百廢待興,正是需要安置流民,墾荒生產的時候,最快也要到今年夏天才有新的糧草出來。這種情況下,我們哪來的錢糧兵馬和桓玄作戰(zhàn)?”
劉牢之咬了咬牙:“打敗妖賊,繳獲了幾十萬石的軍糧,如果全用作軍糧,足可以支持三個月的。就算沒有別的支援,也不至于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