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淵明笑著搖了搖頭:“桓公不一樣,殷仲堪是偽君子,而您,是真小人,不怕別人知道您的手段,所以,自然也容得下我這樣的人了,因為您的一生,都要用這種陰謀權術,最能幫您的,也只有我了。”
桓玄的臉上,漸漸地綻放起了笑容,拍了拍陶淵明的肩膀:“知我者,陶公也,你既然知道我是什么樣的人,就應該明白,只要一心忠于我,為我效力,那該你的,我自然會給。有你們這樣的聰明人在身邊,也會讓我時時保持警惕才是。好了,楊佺期也快要到江陵了,我們得按計劃行事了。”
陶淵明微微一笑:“還有一事,就是殷仲堪的這個白虎的身份,這回還請桓公不要念及以前的舊情,出手將之鏟除,你不用想著殷仲堪為了求饒保命,跟你做交易,比如說交出白虎的藏寶,資源這些。我可以明白地告訴你,他是個白板白虎,什么也沒有,王珣什么也沒給他留。”
桓玄微微一愣:“還有這事?你怎么以前沒告訴我?”
陶淵明淡然道:“若是主公以前就知道殷仲堪手上什么也沒有,只怕早就會起兵滅他了,那個時候,孫恩還沒有席卷東南吳地,北府軍也沒有離開,并不是動手的好時機,既然明知無法勸諫主公,那就只好隱瞞了,這也是作為謀士,臣下的本分。”
桓玄嘆了口氣:“有你這樣聰明但會自行其事的臣下,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該憤怒。希望下次,不要再對我有所隱瞞。”
陶淵明微微一笑,一揖及腰:“遵命!”
八百里路粥和水
江陵城北,十里長亭。
一隊從北方官道疾馳而來的兵馬,兩千鐵騎夾行兩翼,六千步兵一路龍行,他們排著整齊的隊伍,身上的甲胄與鋒利的矛槊,在太陽光的照耀之下,閃閃發(fā)光,遠遠看去,如同一列奔馳的列車,自北而來,在隊伍的前方,一面“楊”字大旗之下,將袍大鎧的楊佺期,在幾十名如狼似虎的親衛(wèi)們的跟隨之下,奔行在隊伍的最前方。
長亭之上,官道旁邊,早已經(jīng)排開了一列的大棚,幾百只擔子,擺放在路邊,前后各挑著一個大木桶,陣陣米糧的香味,遠飄數(shù)里之外,讓那些全力奔行的軍士們,不自覺地咽起了口水,甚至有些人的肚子,也跟著鳴叫了。
劉邁一身官袍,騎馬站在道邊,臉上卻是一副憂愁之色。看到楊佺期前來,他勉強換上了一副笑臉,策馬而前,只聽楊佺期在隔了十余步的馬上,就哈哈大笑:“劉參軍,咱們又見面了,你果然…………”
可是楊佺期臉上的笑容,卻是瞬間凝固住了,因為就在他奔來的時候,一眼看到了幾個打開的木桶,里面盛著的,不是意料之中,那香噴噴的白米飯,而是一桶清清如也的米湯,或者說,是一桶只有幾顆米的水湯,清澈見底,甚至都可以數(shù)得清一桶里有幾顆米粒。
楊佺期的臉上,頓時寫滿了失望,繼而變成了極度的憤怒,對著劉邁,厲聲吼道:“劉邁,這些就是你讓我們來吃的軍糧嗎?”
劉邁哭喪著臉,抱著拳,連連行禮道:“還請楊將軍見諒,軍糧的籌措,籌措,出了點問題,計劃中應該到位的軍糧,卻,卻是沒有按時到,可能,可能是路上出了點狀況,殷使君他,他是把所有刺史府的口糧都拿了出來,做了這些粥水,雖然不能解大軍之饑,但是,但是也多少能表達一下江陵百姓,還有,還有殷刺史的心意,還請楊將軍…………”
楊佺期忍無可忍,跳下馬,一個箭步?jīng)_到了這些木桶前,一個個地掀開了蓋子,所有的幾百個擔子,上千個木桶,幾乎都是同樣的情況,就連那些挑擔的民夫,也一個個是骨瘦如柴,幾乎連站都站不穩(wěn)了,楊佺期怒火攻心,一腳踢翻了一個木桶,里面的粥水撒了一地,一邊的兩個民夫一下子就撲了上去,就在路邊,象野狗一樣地舔食起地上的那幾顆米粒,一個民夫還哭喪著臉,罵道:“你們這些雍州佬,還想吃大餐嗎?我們江陵人,都快有旬日連米都沒的吃了!”
楊佺期咬了咬牙,上前一把把劉邁從馬上拖了下來,揪著他的領子,吼道:“殷仲堪在哪里?在哪里?叫他出來,我要他當面給我的八千將士一個解釋!”
劉邁這一下摔得鼻青臉腫,不停地拱手求饒:“楊將軍,楊刺史,請你一定要冷靜啊,殷刺史,他去親自督辦軍糧了,他也兩天沒有用膳了啊,都是陶淵明,都是陶淵明這個天殺的狗東西,詐我家殷刺史,說是有軍糧能來,結(jié)果連他自己都是借著運糧逃跑了,這回,這回我們都上了這賊人的當啊!”
楊佺期的身子微微地晃了晃,向后無助地退出兩步,幾乎一口老血要噴出來,身后的楊廣一下子扶住了他,嚷道:“老三,姓殷的滿口胡言,騙我們來此,現(xiàn)在全軍將士,沒吃沒喝,無法作戰(zhàn),不如先退回襄陽,再作打算!”
楊佺期長嘆一聲,指了指身后,那些搖搖晃晃,甚至有些直接癱坐路邊,滿口怨言的軍士,說道:“八千精兵,三天三夜跑了千里,到這里指望著飽餐一頓,大戰(zhàn)一場,現(xiàn)在這個樣子,怎么退兵?如果真是桓玄的毒計,一定會派精騎追擊,軍心一失,后有強敵,連襄陽都到不了,必會全軍覆沒!”
楊廣咬了咬牙:“那現(xiàn)在怎么辦?要不要攻進江陵,搜索民間的存糧,我不信這偌大江陵,連個幾百石糧食也找不到!”
楊佺期無奈地搖了搖頭,指著那些如野狗一樣在地上貪婪舔食的民夫,咬牙切齒地說道:“看到這些江陵人了沒有,他們連這些粥水都要舔,多少天沒吃過飯了?但凡有點糧食能下肚,至于這樣嗎?去這些餓死鬼的家里能找到什么?還是你準備把這些百姓給烤了吃?”
楊廣急得滿頭大汗:“那現(xiàn)在怎么辦,怎么辦啊!”
劉邁爬了起來,看著楊佺期,說道:“要不先將就用些粥水,等殷刺史的消息,先扎營在此,四處尋些野菜,再派人速去襄陽,調(diào)撥糧草來?”
楊佺期飛起一腳,把劉邁踢得又連滾帶爬地跌出一丈多遠,只聽他厲聲吼道:“撥你娘了個老母的糧!我們本就是輕裝前來,要是現(xiàn)在派人去襄陽催糧,來回起碼要十天,只怕我的軍士早就餓死了,這回我們落得這個田地,全是你們這些狗東西害的,現(xiàn)在給我閉上鳥嘴,去找姓殷的,就說老子完蛋了,他也別想活,也別去催什么鳥糧,趁著還有勁走路,盡出全軍,跟桓玄決戰(zhàn)!”
劉邁哭喪著臉:“楊將軍啊,不是殷刺史他,他不想和你聯(lián)手,實在是,實在是江陵城中的守軍,昨天知道了不再有糧后,幾乎就是作鳥獸散了,本來糧庫中還有兩千石存糧,可供幾日之需,可不知哪個天殺的奸細,居然趁亂一把火燒光了糧庫,然后全城將士都跑了個精光,連百姓也都棄城而去,就這些挑擔的民夫,還是從城中放出來的囚犯呢。”
楊佺期仰天長嘆一聲:“明白了,姓殷的是根本不敢來見我,也無兵可派了,罷了,我楊佺期這輩子也沒求過人,楊家一門忠烈,落到這般地步,是蒼天無眼,我們弘農(nóng)楊氏,永遠不會辜負祖先的名聲,將士們,列陣,鳴鼓而進,饅頭會有的,酒肉會有的,就在前面的桓玄軍營之中,能不能吃到,就看諸君的本事了,現(xiàn)在,隨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