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尚之的臉色一紅,冷哼了一聲,也不作答。
劉裕看著司馬曜,正色道:“陛下,那一戰,如果不是我們擋住了燕軍的攻擊,以當時我軍的情況,慕容垂以鐵騎追擊,我們是一定會全軍覆沒的,不是因為我跟慕容蘭的關系,慕容垂才手下留情,而是因為我們打敗了他幾千甲騎的突擊,讓他損失慘重,讓慕容寶這個太子也顏面盡失,若非如此,慕容燕國這些年又怎么會有藩王窺嗣之亂呢?”
“是的,我們只有五百人,若是慕容垂不顧傷亡地攻擊,我們最多再殺幾千敵軍,也會全部戰死,但慕容家多年積累的精銳,就會損失慘重,這是慕容垂不愿意看到的。”
“所以卑職才有跟他談判的本錢,卑職一人留下,換取兄弟們平安撤離。當然,慕容垂怕有損他們燕國鐵騎的威名,對此事絕口不提,而劉敬宣他們回來之后,只怕上報的軍情又會給那些重臣們斥為諱敗為勝,直接隱瞞不報,所以就算是陛下,到今天仍然不知此戰?!?/p>
司馬曜激動地點了點頭:“聽劉中士這樣一說,朕才知道,幾乎錯怪了北府軍,朕以前一直以為,北府軍不過是些貪婪粗野的匹夫,只知劫掠,沒有紀律,才會給燕軍所破,遇到困難則一潰千里,想不到,當時的戰況竟然是這樣。唉,都是朕一時失察之過啊。”
劉裕平靜地說道:“不是陛下的錯,而是那些蒙蔽圣聽的人的錯,當年雖然是作為玄武的謝安謝相公在高位,但當時他因為北伐的失敗,受制于其他黑手黨成員,只能隱瞞這些前方軍報,以作妥協,現在這些年過去了,黑手黨卻仍然在危害我大晉,卑職還是那句話,黑手黨不除,大晉永無寧日?!?/p>
隔絕消息亂敵心
司馬曜看了一眼冷笑著的司馬尚之,勾了勾嘴角,對著劉裕說道:“好了,黑手黨之事,日后再查,你先繼續說前線的軍情吧?!?/p>
劉裕心知此時皇帝是不愿意真正地徹查黑手黨之事的,因為,當時也許在格斗場上一時激動放了些狠話,但回到朝中之后卻發現離了世家大族的支持,自己是寸步難行,就連這宿衛軍也掌握在與司馬道子,王國寶結為一黨的司馬尚之手中,可謂命懸于人,光靠自己,是不可能扳倒這些百年世家的。也許,這次從自己這里得到軍議,也會成為日后在朝堂之上反駁那些世家朝臣們的意見,豎立君王權威的工具。
念及于此,劉裕正色道:“陛下,前線的軍情,基本上就如卑職剛才所言,燕軍的糧草,應該還可以支持半年以上,但是如果沒有取勝的可能,他們就不可能一直長期在那里對峙,其他諸王對于在草原久駐沒有興趣,只有慕容麟,才會起控制草原,以圖皇位的野心,也只有他,是想真正消滅拓跋珪的?!?/p>
司馬曜點了點頭:“可是別人不這樣想,所以,只要別人撤軍,慕容麟一支孤軍,自然也不可能長留了,是這個意思吧?!?/p>
劉裕微微一笑:“陛下圣明,正是此意,而且,據別的軍報,燕軍后方也出現dama煩了,從漠松前線派往中山的信使,已經被徹底攔截,現在前方的將士不知道后方慕容垂的病情,而慕容垂在中山也得不到前線的戰況,可謂相隔千里,兩相不知,這是最大的忌諱?!?/p>
司馬尚之冷笑道:“劉中士,你應該很清楚,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既然是大軍遠征,自然有全權指揮之權,怎么可能事事請示幾千里外的老皇帝呢。燕軍若退,必是因為糧草,跟慕容垂不會有關系。而且,你又是怎么知道燕國的前后方聯系中斷了呢?”
劉裕嘆了口氣:“卑職不能說出自己的情報來源,只能對陛下提一句,這些年來,卑職無時無刻不忘北伐之事,是以在北方遍布耳目眼線,軍機之事我也許無法探知,但這前后方軍報這種公開的事情,還是清清楚楚的,拓跋珪的情報網絡非常厲害,而且似乎有河北一帶的中原漢人相助,燕軍的來往信使,幾乎都是在太行八陘一帶斷了聯系的,這種情況已經持續了半個月以上,陛下可知這意味著什么嗎?”
司馬曜的心中一動:“你的意思是,前線的燕軍諸王,可能會以為后方的父皇死了,在封鎖消息秘不發喪?”
劉裕點了點頭:“不錯,慕容垂多年宿將,即使不知前線戰報,也能暫時沉得住氣,可是前方就不一樣了,諸王雖然都有獨當一面的本事,但是湊在一起,就是爭功諉過,全無配合,在他們眼里,后方的皇位遠遠比前方的戰事更重要,若是父皇駕崩,那要是誰搶先一步帶兵回京城,控制后宮和段皇后,然后矯詔自立,就可以先行登基?!?/p>
司馬尚之不信地搖著頭:“不可能,那慕容垂早就立了慕容寶為太子,就算他這時候死了,皇位也是慕容寶的?!?/p>
劉裕嘆了口氣:“在我們中原漢家,自然是太子監國,一旦皇帝駕崩,則自然登位,但是在胡人那里,以力稱王,沒這個說法,就好比以前石趙帝國,開國皇帝石勒本就立了自己的兒子為太子,可是侄子石虎手握重兵,石勒幾次相除掉石虎,終歸因為骨肉親情下不了手,到石勒死時,石虎馬上就提兵入宮,襲殺太子自立。這種事情,在胡人國家幾乎成為常態,就算一旦仁君的苻堅,也是政變弒君而奪的天下,所以,一個區區的太子名分,實在不能穩固皇位,若非如此,其他的慕容氏諸王又怎么會生出窺嗣之心呢?”
司馬曜猛地一擊掌:“所以,你是說前線的慕容氏諸王會急著回去奪位,從而退兵?”
劉裕點了點頭:“有慕容寶在,有慕容德在,起碼可以在表面上節制諸王,他們并不怕回去的慢一點,就怕有人搶了先,要是大家一起結伴而行,緩步而退,那是可以安然撤回的,怕就怕…………”
說到這里,劉裕的眉頭一皺:“怕就怕某個王爺起了壞心,先行提兵回國,這樣各部必然你爭我搶,全無次序掩護,慕容家的騎兵雖然精銳,但多重騎,機動力不足,而魏軍騎兵則多為輕騎,速度上遠遠快過燕軍,要是燕軍結陣有序而退,那魏騎無可奈何,只有目送其歸國,可要是燕軍的撤退變成潰逃,那魏軍就會一路追殺,燕軍必然大敗,就算是全軍覆沒,也不無可能啊?!?/p>
司馬尚之哈哈一笑:“劉裕,你這是多看不起燕軍,又是多看得起你的草原好兄弟???魏軍有什么本事,能一口吃掉這十萬燕軍?借他個膽子也沒這實力,你要說燕軍因為要奪位而撤回,還有那么幾分道理,但要說一戰滅光燕國主力,嘿嘿,你當燕軍這么多年是浪得虛名的嗎?”
劉裕的眼中冷芒一閃:“在我看來,魏軍應該已經有了這樣的計劃和打算了,若是只要燕軍退兵,那根本不需要隔斷前后方的消息,慕容垂何等老練的統帥,既然不能親臨前線,那只要知道前方在河曲一帶相持,沒有過河的可能,就會下令收兵,不再浪費時間了。可是現在隔絕燕軍前后消息,那就只有一個原因,就是要讓燕軍如我剛才所說的那樣失去秩序地大逃亡,只有這樣的燕軍,才會給追上去,殲滅!”
司馬曜的雙眼中光芒閃閃:“若是燕軍的主力真的給一戰擊潰,那我們現在有沒有北伐的機會呢?能不能趁機出兵北上,一舉收復河北故地?”
劉裕靜靜地看著司馬曜,面無表情,半晌,他才迎著司馬曜那期待的目光,輕輕地搖了搖頭:“陛下,盡管大晉沒有任何一個人比我更渴望北伐,但卑職必須要說,就算燕軍主力全滅,我們也沒有任何收復河北的可能,起碼三年內,沒有?!?/p>
一寸山河亦不棄
司馬曜的眼中閃過一絲失望之色:“為什么這樣說?燕軍主力若滅,我們大軍北上,他們拿什么來擋?”
劉裕平靜地說道:“首先,這十萬鐵騎不是燕軍全國的實力,各城各地還有守備兵馬,遇敵全面來襲時還可以抽丁,加上在遼東龍城故地仍然有三四萬精銳的甲騎俱裝,那里一直是他們訓練甲騎的后備基地,以前慕容垂在河北打得一片殘破,遼東老家卻是平靜如常,這才是他們的大后方,有龍城部隊在,燕國就沒到山窮水盡的地步?!?/p>
司馬曜恍然大悟:“就是說,燕國還有后備的實力啊,難怪慕容垂放心讓別人統治這支大軍,朕還以為燕國家底一下子全押上了呢?!?/p>
劉裕微微一笑:“作為頂級的將帥,永遠會給自己留下強大的預備隊和后備軍,慕容垂想滅魏國不假,出動大部分實力也不假,燕國的野戰主力,機動軍團幾乎全在此,但這并不是燕國的全部力量,他還是留有后招的,萬一這支部隊全部送掉,也起碼有自保之力。所以,我軍若是北上,也未必就真的能一舉攻破鄴城,滅亡燕國,這是其一?!?/p>
司馬尚之不屑地說道:“那其二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