刁逵連忙跪了下來:“微臣一時失言,罪該萬死!”
司馬曜勾了勾嘴角:“罷了,以前國家征戰連年,錢糧告急,對于開賭場這些事情,也是網開一面,現在南方平定,北方胡虜也一時不會南下,而賭場的存在,已經讓不少家破人亡,妻離子散,如劉裕所言,實在成為敗壞我大晉民風的一大毒瘤,你們這些世家子弟經營這樣的產業,更是會讓百姓們加重對你們的誤解和仇恨,時日一長,必然會引發大晉內部的動亂,今天劉裕及時點醒你,是為了你好,你把這些賭場全部關閉,改作其他正當營生,而格斗士奴隸,則全部拍賣為普通奴仆,至于這作戲馬臺,則轉為軍營,駐扎北府軍一部,以監視北方胡瞄,這些可以做到嗎?”
刁逵哪還敢再說半個不字,連忙拱手道:“謹遵陛下圣諭。”隨即退下。
司馬曜看著場中的劉裕,正色道:“劉裕,你說的話很有道理,朕同意你的進言,決定赦免郗氏一族,只誅郗超,余皆不問,不過,剛才你曾經說過,愿意接受朕的任何安排,這里既然是軍營了,你又是軍人,所謂軍中無戲言,朕現在就命令,北府軍老虎部隊軍主劉裕,即日起,轉為宿衛軍左監門校尉,詔令隨后下達,劉校尉,三天之后,朕要在建康城的宮城之中,看到你。”
皇圖霸業歸塵土
劉裕對這結果早有所料,淡然一笑,鄭重地行了個軍禮:“謹遵陛下圣諭,卑職遵命。”
司馬曜宣布完了這一條后,滿意地向周圍看了看,說道:“起駕,回建康。”
半個時辰之后,人山人海的戲馬臺,已經變得空空蕩蕩,剛才還人滿為患的看臺上,已經空空如也,劉裕仍然靜靜地站在場地中央,看著郗超死后留下的那堆廢鐵,尤其是那具在廢鐵之中的青龍面具,默然無語。
慕容蘭已經換了一身漢人平民女子的衣服,荊衩布裙,青帕包頭,雖然是一身村婦打扮,但仍然掩飾不住她天生的麗質,她站在劉裕的身邊,看著這堆廢鐵,喃喃地說道:“結束了,一切終于都結束了。”
劉裕的眼中閃過一絲神芒,搖了搖頭:“沒有,青龍雖死,但黑手黨猶存,我今天把他們的秘密公開,已經跟他們勢成水火,再難回頭,戰斗只是剛剛開始,遠非結束。”
慕容蘭的眼中閃過一絲無奈:“狼哥哥,你就真的一定要這樣不停地斗下去嗎?斗來斗去,何時是個盡頭?青龍死了,那個一直處心積慮想害你的人死了,你看看他,這樣的絕世梟雄,最后也是灰飛煙滅,什么也不剩下,皇圖霸業,轉眼成空,又有何意義呢?”
劉裕轉頭看向了慕容蘭:“愛親,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是希望我放棄北伐的想法,從此平安度日,只要我不去折騰,那些人也不會來害我,而且,這樣也不會跟你大哥,跟你的族人起沖突,對不對?”
慕容蘭幽幽地嘆了口氣:“我可以為了你放下一切,拋棄我的親人和族人,放棄我公主的身份,只想做你的妻子,為的就是平平安安地過這一輩子,狼哥哥,為什么你不可以為我稍作讓步呢?我知道你的北伐雄心和抱負,可是這些年來,你也多次嘗試過了,努力過了,要實現你的這個愿望,必然會踏著尸山血海,這真的是你想要的結果嗎?”
劉裕閉上了眼睛,久久,才喃喃道:“在我少年的時候,不知北伐之艱,以為只要一腔熱血,就能進取中原,收回失地,成就偉業,可是現在過了這些年,我才知道,這條路有多艱難。你說得不錯,北伐會帶來戰亂與痛苦,可是即使我不北伐,難道北方百姓就不受苦了嗎?”
他睜開了眼睛,看著慕容蘭的臉,伊人的眼神中,有過一絲慌亂,似乎無法面對他灼熱的眼神,劉裕扶住了她的肩,正色道:“現在在關中,兩秦仍然是在血戰,打得那個慘烈,人煙斷絕,苻登的大軍甚至每戰之后收集雙方戰死者的尸體,用鹽腌制,放在大車上作為軍糧,稱為熟食,每戰之前,將士們都聞戰則喜,因為只要打完仗能活下來,就有熟食吃了。”
“而姚萇那里也好不到哪里去,連年征戰,來回拉鋸,連手下的羌人都有不少受不了而背叛他的,打到最艱苦的時候,兩軍夜戰之時,都無法突破對方防線,將士們甚至都放聲大哭,然后同時潰散。愛親,古往今來,論戰爭的慘烈,只怕現在的關中,沒有什么能與之相比的。”
慕容蘭的神色黯然:“不錯,本來我們河北已經多年戰亂,殘破不堪了,但跟現在的關中相比,簡直是天堂。狼哥哥,北方打成這樣,雖是因我大哥和姚萇而起,但他們并非殘暴嗜殺之人,我大哥說了,會休養生息,穩定河北,不再讓黎民受戰亂之苦,如果他能做到,你為何又要不依不饒呢?”
劉裕搖了搖頭:“你大哥或者可以做到,可是你的那些侄子們呢?慕容寶根本不可能服眾,其他眾子野心勃勃,一旦你大哥去世,他們必然會發動奪位戰爭,到時候河北百姓會重陷苦難之中,愛親,你現在這個樣子,是選擇逃避,選擇自我麻木,因為你不敢面對那樣的結果!”
慕容蘭閉上了眼睛,一行清淚,從她眼角流下,她喃喃地說道:“也許吧,但我畢竟是慕容家的人,就算跟了你,也不能眼睜睜地看你滅我國家,屠我族人,如果將來有一天真的如你所說的那樣,那你要北伐河北,我不阻止你,但是起碼現在,河北還算安定,我想,你也不希望好不容易得到平安的百姓,重新陷入戰爭的苦難吧。”
劉裕微微一笑:“我們大晉這里自己的事情還沒結束呢,哪有北伐之力?愛親,你想多了,這次我選擇站在皇帝一邊,就是為了安定我大晉內部,因為我現在也想明白了,大晉的北伐之所以不成,不是因為軍力不足,而是因為世家掣肘,在背后使壞。所以,我要借著皇帝收回皇權的這個機會,把世家手中的土地,人力都變成國家的,如此,才可能放心地北伐。一旦北方有變,黎民就會盼望王師,這樣天時地利人和盡在我手,可以用最小的代價,得到最大的勝利。”
慕容蘭幽幽地嘆了口氣:“這些是你的事業,我不參與,現在的我,只是你的妻子,民女臧愛親,這些年我虧欠興弟太多,必須要作出補償了。”
劉裕正色道:“我馬上要進京去宿衛了,我放心不下你,黑手黨他們害不了我,有可能會拿你,還有我娘,我弟弟,以及興弟作為突破口,所以,你一定要保護好自己。”
慕容蘭微微一笑:“再怎么說,我也曾經做過多年的大燕情報首領,不主動出擊可不代表自己沒有自保之力,而且,有你的胖子布下的天羅地網,即使是強如黑手黨,也沒這么容易能害了我們。只是,興弟現在在謝家手上,你真的確定,他們肯和你站在一起嗎?”
劉裕長舒了口氣:“謝家畢竟不是黑手黨,不是郗超,經過此事,想必夫人也看得清楚,大勢所趨,無法挽回了,陛下年富力強,想要親政,而大晉的平民百姓對世家的憤怒,已經不可阻止,識相點早點交出不屬于自己的田地莊園,把這些地方上的莊丁奴仆,獻給國家,兩全其美,若是跟刁逵這樣仍然妄想著霸占這些富貴和權勢,最后會連整個家族,都無法保全了。”
賭上身家保皇帝
慕容蘭的秀眉一蹙:“你真的決定,要為皇帝做土斷這些事情了?這可是跟各大世家正面為敵啊。今天你揭露田契之事,甚至揭露黑手黨,也只是嘴上說幾句而已,沒有到正式行動,但動他們的這些產業,就是要他們的命,必將會受到反噬的。”
劉裕哈哈一笑:“老實說,在今天之前,我對此事還是猶豫不決,因為我不確定,真要這樣跟世家高門為敵,是不是能得到民眾的支持,如果大晉的普通百姓,子民,尤其是世家的莊客佃戶們自己不敢起來抗爭,那我一個人,或者只有些軍中兄弟支持,無異于螳臂擋車。”
“可是今天,你看到了沒有,那么多普通的百姓,還有低層的士人們,都是一呼百應,對世家大族們群起聲討,他們知道了本應該屬于自己的土地,國產,只因為百年前的開國皇帝的一道詔命,就永遠地歸了這些世家大族,且不說黑手黨存不存在,這天下都沒有這樣的道理,可以世代這樣奴役他人。就算是賣身為奴的奴婢,也有贖身自由的一天,可是大晉的百姓,卻是永遠地失去了擁有自己田地的資格,這個積怨,已有百年,直到今天,終于爆發了。”
“大晉的世家畢竟是極少數,就那么幾十家,幾百家,算上子侄部曲,不過幾萬人,十幾萬人,可是大晉的民眾可是數以百萬口,千萬口,無論何時,這些世家高門都是少數,面對覺醒了的民眾,他們是不可能永遠壓制的,尤其是,這些民眾,現在身后有皇帝的支持。”
慕容蘭點了點頭:“這倒是的,皇帝是希望把民眾掌握在自己的手中,這樣他才能抽稅征丁,這樣他才能根據自己的意志推行國策,任免官員。也只有這樣,才能擺脫世家的控制,成為真正可以自己決斷的實權君主。但是狼哥哥,你以前也這樣把希望寄托在謝家身上,難道這次,皇帝就靠得住嗎?”
劉裕的眉頭一皺,慕容蘭的這話戳中了他心中所擔心的地方,是啊,以前謝安是真心一心想要北伐的,作出了巨大的讓步和犧牲,但仍然被青龍他們所阻止,陷害,而皇帝今天的權勢,比起當年曾經權傾天下的謝安,比起身為超級世家的謝家,是大大的不如,雖然今天自己扳倒了青龍,但是黑手黨尚在,荊州的桓玄也絕不可能成為自己的助力,甚至連王恭也可能會因為北府兵權的事情,跟自己反目成仇,助皇帝奪權,無異于走上一條不歸路,自己真的要這樣做嗎?